“都说是有邪祟吃人呢。”
“真是吓人。”
谢庭忽然想起去年跟方生说起这事的时候方生的反应,借着自己的嘴将那话再重复一遍:“子不语怪力乱神,方生兄,你可是个读书人。”
方生被他这么一说,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两个人在街上并排走着,前几天冷清的街上现在满满的是人。
身后朵朵烟花炸开,照的整个京都如同白昼,万千星火流离之下,立着一个眉眼艳丽的元鸣。
元鸣似乎是有些错愕在这里看到谢庭,但是那份错愕一闪而过又变成了往日的天真,他凑上前去有意无意的揽住谢庭的胳膊:“谢庭兄,这位是谁?”
方生上前行礼:“在下方生,任……”
元鸣并未理他,而是对着谢庭道:“这么晚了,你是要出去看烟火吗?”
“谢庭兄是出来与在下吃酒的。”方生把谢庭往身边拽了拽,觉得这小侯爷有些许的不对劲。
他与谢庭未免太亲密了些。
“他不吃酒。”元鸣听了这话,一股子酸意上来,拉着谢庭就往承元门走,边走边喊:“他才不是要跟你吃酒,他是要跟我去看□□的。”
谢庭回头抓方生,却没有抓住。
谢庭立在承元门上往下看,可见远处有点点星火和鞭炮声。
偶尔会有几朵烟花炸开。
大年之夜,百鬼夜行。
这是大盛往上那个朝代留下的习俗,若是去年一年家中感觉不顺,便可由家里人办成鬼的样子,跟随人群出京。
一直走到京都城门外的渡渡河旁边,扮鬼的人将身下的鬼衣扒下焚烧扔进河里,意味着送走霉运,迎来好事。
官兵开道,今年为首的第一只鬼便是病鬼。那个病鬼身长八尺,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灰衣,手中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矛。
“这是宫里有人病了吗?”谢庭问道:“这个开头的应该就是宫里派出来的吧。”
元鸣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件事情,毕竟恭肃帝跟元昼都好好的,昨天祭天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
病鬼手中的长矛落下后锣鼓齐鸣,一支浩浩荡荡的鬼队伍从京都中心沿着主干街道慢慢前行。
有病鬼,穷鬼,无常鬼,吊死鬼,各式各样的鬼,脸上画着油彩,身上披着麻衣,嘴里喊着不明所以的句子。
谢庭看着这群鬼,鸡皮疙瘩慢慢爬上脊背,元鸣难得收起笑容,看着这群东西。
鬼群走的很慢,每走出一段距离还要停下来舞一段,没有人笑闹,所有人都是静静的看着。
鬼群走出承元门时,又有数百朵烟花炸开。
元鸣趴在谢庭耳边:“谢庭兄,其实做官不如回家务农的好。”
谢庭只当是他在与自己开玩笑,眉眼弯弯回过头去:“好啊,那你随着我回去吗?”
鬼群渐行渐远,楼下也安静下来,元鸣下楼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谢庭扶住他道:“小心脚下。”
手再也没有松开。
“其实我觉得你说的也不错。”谢庭牵着元鸣在大街上慢慢走着:“等咱们两个老了,或者说不算很老的时候,我就带你找个地方归隐,你就可以天天摘果子了。”
元鸣看着谢庭脖子,苍白而纤细,吞了吞口水:“好,那你可不准嫌弃我笨。”
“我怎么会嫌你笨,我只是担心你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跟我去了山里究竟能不能适应。”
“哪里有什么不能适应的,无论到了哪里都能适应。”
☆、二十二章
正月十六,百官上值。
趁着恭肃帝还没来,一群人凑在一起说着话,看到宁王元礼带着一个仆从进来。
仆从拖着一麻袋东西,麻袋湿漉漉的,拖过之处出现一条土黄色的拖痕。
“宁王殿下,您拖着这样的东西来面见天颜,实在是不合规矩啊。”常尚书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那个麻袋,小心翼翼往后退了退,生怕那东西脏了自己的官服。
元礼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安排那个仆从将麻袋放在自己身侧。
恭肃帝在龙椅上坐定,一眼就看到了元礼身边的那个麻袋,他笑道:“宁王性格越发的古怪了,这议事殿上你带个东西来做什么?”
“回皇上,这是臣下这次去赈灾给皇上带回来的特产。”元礼笑得越发灿烂。
恭肃帝伸长了脑袋道:“那你给朕看看究竟是什么玩意,值得你这样拉到殿上来。”
元礼弯腰将那个麻袋上面的抽绳拉开,一股湿漉漉的土腥气弥漫在大殿上,元礼将袋子里面的东西倒出一小半
是麦麸,掺杂着土石泥块湿漉漉的麦麸。
“宁王,你这是何意”
恭肃帝眯起眼睛看着那一地麦麸。
“回陛下,这可是沧江一代最流行的吃食,臣下看了,近乎每家每户都靠这个充饥。”
“臣私下猜想这东西一定是十分美味,特意买了一袋回来,让在这里的各位都尝尝。”
见了这袋麦麸,当场有几个人的面色都变了,特别是江提督,整个人更是瑟瑟发抖,向着蓝太保投去求救的目光,蓝太保跟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站在那里。
朕记得去年朕从国库里面拨出五百万白银用于赈灾,各家皇商也七七八八凑了不少,怎么还会有人用这种东西充饥?”
“这臣下就不知道了,陛下应该问问江提督了,江提督治理沧江水患多年,肯定比臣下有经验。”
“至于为什么灾民吃这种东西,肯定也比臣下有数。”
叔侄两个一唱一和,将矛头直指江提督。
江提督抱着笏板从后面跨出来一步,两缕山羊胡瑟瑟发抖。
“微臣私下……私下以为,灾民们吃麦麸也并非是坏事。”
“这话怎么讲?”元礼面色不变,眼神已经微微有些不耐烦。
“若是按照陛下当时所想直接安排米面下去,只怕是有些人也会混进去吃赈灾粮。但是发放麦麸就不一样了,只有灾民在饿狠了的时候才能咽下去。”
“而且臣私下认为,麦麸数量多,难民也吃的饱些。”
“你说的竟然有几分道理。”恭肃帝坐直了身子:“要是朕老糊涂了,大概就信了。”
“麦麸便宜,那朕拨下去的银两呢?朕可没见到他们因为麦麸便宜而重新回到朕的国库。”
“沧江水患也没有因为麦麸便宜就少死几个人。”
“反倒是你们,越来越肥嫩。”
“国库里面的老鼠日子过得真是十分滋润,比那灾民都要胖上一圈。”
天子震怒,百官匍匐,只有元礼仍旧站着:“沧江一代气候温和,原本应该是我大盛最繁华的地区之一,如今却因为连年凌汛,几乎成为没有人烟之地。江提督,你治疗水患多年,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江提督匍匐在地:“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啊。”
恭肃帝拍了拍龙椅:“光嘴上说有罪有什么用?既然爱卿说这东西能吃的饱,那就劳烦爱卿将这些东西全吃了吧,毕竟当官要与民众甘苦与共嘛。”
后面来了三个御林军,揪起江提督的头发就开始往嘴里填麦麸,江提督嘴里说着些什么,恭肃帝十分不耐烦道:“拖出去喂吧,在这里朕看的心烦。”
江提督被拖到议事殿之外,元礼继续道:“臣下怀疑,沧江凌汛沧江凌汛多年得不到解决也是这群人故意而为之,若是一年解决了,朝廷便不会再拨给银两赈灾,他们自然也是无法再从里面进行克扣。”
“江提督一人只怕是吃不下这么多银子,必然是用同伙的。”恭肃帝手指轻轻点着座椅:“诸位爱卿你们觉得呢?”
“陛下英明。”
“英明个屁!”
“英明还会放任你们到今日?”
那些参加过层层剥削的人已经心里开始七上八下,没有参加过的人倒是理直气壮站在那里。
“还有谁要上奏吗?”恭肃帝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下面的人,下面悄无声息,大气不敢出。
“那就算了吧,宁王跟我来一下,其余人回去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有没有从里面分一杯羹。”
对江提督行刑之处设在议事殿下,九条踏云金龙看着江提督一勺一勺的吃完那袋麦麸,最终活活撑死。
鲜血混着麦麸流了一地,恭肃帝命人洗刷殿前的石板,又命令将江提督的尸体抬到百官上值的地方去,让他们好好思量。
元昼坐在小轿上往外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闹得动静这么大,咱们过去看看。”
几个太监将他抬到江提督尸体面前,元昼盯着那具尸体道:“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上个早朝还成了这个样子?”
“说是因为沧江水患的原因,这位在大殿上对着皇上胡说八道,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小太监上来低声耳语:“殿下咱们快走吧,皇上大概都等急了。”
江提督被拖走,他眼睛大睁着似乎有万分不甘心,死死盯着议事殿。
江提督在宫中被活活撑死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恭肃帝特意命人将尸体放在各路官员上值的必经之路上给众人观瞻,有些文弱点的文官见了这等场景当场将早饭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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