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右突然高声打断他:“大人!我信你的,只是……有些事,我不去做,就没人去做了……”
这个“没人去做”,微妙得过分。
怎么会没人去做呢?是威胁吧,如果没人去做,就让绯蛾顶上。
可是小右这个傻孩子,绯蛾一个丞相,皇帝想废他其实不容易……虽然,等解决了世家,也该开始清理朝堂文官了。
首当其冲,就是他这个丞相,皇帝之下,不需要一个权力那么大的文官。
小右抬手摸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帽子,笑着同绯蛾说:“大人,还有三年,只有三年……对不起,小右不聪明,只能这样来给大人凑时间……”
言下之意,皇帝愿意给出三年时间不动绯蛾,也是皇帝在借小右的口告诉绯蛾,识相的,赶紧辞官回家,你只有三年的时间可以考虑了。
绯蛾听完,轻笑一声,对小右招招手:“过来。”
“大人?”小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绯蛾还是不疾不徐的,心下急得不行。
“既然回来了,就住在府里吧,别走了。”绯蛾带着无所谓的笑说,之后让人拦住小右,将人留在了丞相府里。
绯蛾不懂医也看得出来小右不对劲,于是找了自己的好友半夜去给小右把脉,这才知道皇帝的手段有多毒。
——皇帝骗小右服下一种毒药,只要是跟小右有皮肉接触的人都会跟着中毒,三天内暴毙,而且完全查不出来。
小右身体内的毒素也会在中毒许久之后才显现出来,显现之前无论怎么看,都是正常人。
绯蛾的好友解释说:“不过这种毒一旦在源头浮现,那源头的寿命……也差不多了……”
这样的结果绯蛾有准备,便问了好友,最多还有多少时间。
“三年,最多三年。”好友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不过……你儿子身体太弱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破败到这种程度,一年都悬。”
绯蛾面上如常,手心却已经掐出了血。
是,他不爱这个孩子,可是这不是别人能用他的名义伤害这个孩子的理由。
绯蛾后悔了。
当初要是他没有将这个孩子送走就好了,即使后面会有风言风语,可总不会比现在更难。
这么多年,绯蛾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决定。
太不应该了。
这一次,绯蛾试着去照顾小右,即使他依旧不爱这孩子,但是他愿意去学、去体会这样的情感是什么。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甚至没有一年,绯蛾都来不及给小右过生辰,某一天他上朝回来,人就没了。
好友劝他说节哀。
节哀,自然得节哀,都是自己作的,除了节哀还能怎么样呢?
头七当晚,绯蛾恍惚间似乎见到小右过来同他说:“大人,这回我真的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但是……谢谢大人你陪了我这么久……”
后面的声音渐渐模糊,那少年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开,脸上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绯蛾当时想:既然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那大人再送你份礼物吧,虽然有点迟。
第二年,丞相绯蛾突然失踪,丞相府人去楼空,北边的国家突然就打了下来,一路杀到皇宫,将皇帝生擒。
杀过来的新帝将前朝皇帝生擒之后递给他一封书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臣不知送何物予义子小右作生辰贺礼,思来想去,还是此物最好,既然陛下送过小右同样的礼物,想必收到时一定惊喜万分,是以望陛下一定要收下,莫要推辞。
新帝耐心地等他看完,说:“这是你家丞相让朕送你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不过朕很高兴,所以他的愿望,朕都会帮他实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绯蛾从来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只是他能忍,等到他忍不下的时候,当然是准备一口就咬死你。
——
这既是故事的全貌,绯蛾到最后就没办法原谅自己,总觉得一闭眼,就会看见已经死去的小右在他眼前笑。
轻声唤着他。
是他亲手毁了一个人,如果他当时没有将人送去世家就好了……
绯蛾甚至没办法给小右一个许诺,连“下辈子我愿意同你在一起”都说不出口。
归渊叹着气将人扶起来,安慰想起来了的绯蛾:“话本里的小右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功德,若是有机缘,他会修得……佛家的正果。”
原本还泪眼婆娑的绯蛾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佛家?”
“是啊,他信佛的,如果不是信佛的,经过那一世,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归渊无奈叹气,他真的不是故意写出来这样的故事啊。
绯蛾叹了口气:“就算如此,依旧对不起的……”
“哎……那些话本已经收回来了,不会再有下一个了。”归渊轻声劝绯蛾。
过不去的,都是极致的情感,绯蛾在这段情劫里,感受到了太过浓烈的情感,到最后,过不去的反而是自己。
他后悔、心痛、难过,都是对自己的责怪,怪自己为什么不爱他?怪自己为什么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怪自己害了一个人。
心底的情绪,便怎么都过不去了。
太过怪,所以反倒是自己想要一份……由自己去爱的情感。
是以,后来的炎烈、以及同归渊一起经历的话本,都是绯蛾以自己受伤终止——绯蛾过不去,他宁可一直是自己受伤害,也不愿意害人。
执念太深。
最后一次历劫,天道想让绯蛾放下,放下的不止是对于那些自己身上的伤害,还有曾经的悔恨。
他后来的“惩罚”足够了。
多年后,绯蛾在佛家法会上见到了一位年轻的菩萨,笑起来时有两颗小小的虎牙,眉目活泼又温柔。
归渊看见,顿时挡住了他的视线,压低声音怒道:“人家是佛家菩萨,阿绯你眼珠子快瞪掉了!”
绯蛾可不想让他现场吃醋,赶忙牵住他的手,赔笑:“小生就是许久没见了,随便看看的。”
“哼!”归渊哼一声,暗搓搓想这次的事可以让绯蛾答应自己多少事。
老夫老妻的,绯蛾哪能不明白归渊在想什么,不过摇摇头随他去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这般想着,绯蛾对看过来的新人菩萨颔首,相视一笑,过往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