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哈,找到了。”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继而一片白花花的人影立起来,宣离本还循着声音望过去了,此刻被这一颗接一颗的头颅挡着,更分不清谁是谁了。
人群里急匆匆跑出一个小仙官,怀里抱着一团五颜六色的东西,蓦地扎在这焦灰四周里,十分刺眼。
来人恭敬的将东西举过头顶,嗓音透着兴奋:“帝君,还活着。”
哦?宣离一顿,眼里的震惊一闪而过,能在业火里挨这么久,不简单啊!
手指轻轻一点,仙官抱着的人便飘进了宣离怀里。
原是裹着一团鲜艳的被子,被子上蒙着一层焦腥难辨的味道,那被子捂的严实,密不透风的,宣离挑开一角,微微往后撤了撤身体,以防跑出什么不明物体炸了脸就不妙了。
然而那被子里,既没有不明物体也没有多余的物件,只安安静静躺着一条小白龙,那白龙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的龙尾蜷缩着,一头银色的发丝胡乱贴在脸上,竟是睡着了。
宣离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此情此景,他倏地一跳,扇子随他一同跃上云端,下面的人齐齐松了口气。
宣离收起扇子,隔着被子手掌缓缓在那小娃娃身上扫过,突然,他脸色一变看向下面的人:“可还有什么东西没交上来?”
众仙一怔茫然,面面相觑,半晌一个站在后面的小仙官颤颤巍巍奉上一块状似玉佩的东西:“帝......帝君说的可是这个吗?”
话音未落,通体漆黑的东西便到了宣离手中,他眼神冷冽了扫了一眼众仙,将那玉佩握在手中,一阵青云之气倏地翻滚起来,云端掀起巨浪,云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回生咒。”
这世上返老还童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太上老君丹炉里的回春丹,一种则是丧心病狂的回生咒,言其丧心病狂,实在因为此种术法太过血腥无情,以至亲之人生血为祭,及七十七重修为作辅,神仙一生修为至顶不过百重,龙族,应是集所有人的修为才保下这么一个孩子。
而那块通体漆黑的玉,封藏着受咒之人所有前生的记忆,是与回生咒并存的幻灵玉。
狂风越刮越大,怒吼一般搅缠着四周的人,一条黑龙直冲而上,怨气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宣离被那玉压的头昏脑涨,声嘶力竭的哭声响在他耳边,模模糊糊里,一个困在结界里哭的泪眼婆娑的人撞进眼底,他双手淌血贴在结界上,直勾勾的盯着宣离,像要把人吃了。
“帝君。”站在云下的天君忽然唤了一声,宣离瞬间回神,心脏鼓动不堪,血脉里似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搅得他头晕眼花,几欲不稳。
“您还好吗?”
不知何时,宣离身上白袍已经换成玄色,原本松松垮垮系在身后的发丝散开来,云遮雾绕的黑气环在周围,竟让人分不清刚刚那冲天的怨气由玉还由宣离。
他抬起眼,赤红的眸子似要淌出火来,然而未待人看清,云上的人已经变回原来的装束,素白的发带扬在身后,一丝不苟。
他沉默的盯着怀里睡着的“娃娃”,又觉得称娃娃不大妥当,三千年的仙神,实在和这娃娃沾不上边了,可怀里的人又确确实实是个娃娃,这让他一时纠结起来,舒展的眉心微微蹙起。
“何处找到的?”他声音清冷辽阔,透着一股穿越时空的沧桑感。
“禀帝君,是在......”实在看不清哪是哪儿了,小仙君一急,伸手指给宣离看,“就是那儿。”
宣离顺着人的目光望去,眼前忽然闪过陌生的画面,好像自动修复一般将那烧的残破不堪的龙宫复原了,小仙官所指的地方,乃是一池仙泉,池子里种满了莲花,那小白龙就藏在池底的莲藕里。
业火将水烧干,莲花覆灭,沉在池底的藕壳烧至一半,宣离亲手破了结界散了浓烟,阴差阳错的保住了。
他不适的晃动了一下,眼前的画面倏地不见了。
他心里沉甸甸的,不明白这突然的画面从哪里来的,龙宫他来过,不曾进过后殿,更不知后殿里有一池子,种着一池鲜嫩的莲花。
玉?
“今日之事,辛苦各路仙君,人既救下了,三界安宁为上,还望各位仙家但莫妄言,其余诸事,烦劳天君费神。”说完,他忽又温和的笑了一下,“来日,等这白龙长大一点,欢迎众仙家来上梧宫观赏。”
众仙一愣,凝在此地将近三个时辰的沉闷总算化开了些,一些年轻的仙官甚至因此露出一丝笑意,全然不管自己是如何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待在原地的天君也顿了一下,随即先行了礼:“恭送帝君。”
“恭送帝君。”
宣离在这齐刷刷的礼拜中笑了一笑,身影一晃便不见了。
第2章
九十九重天,上梧宫月夜。
内殿所有的侍者全部屏退了,殿内黑气缭绕,游丝一般紧紧裹在宣离身上。
盘腿坐在塌上的人双眼紧闭,滚烫的热汗从额角落下来,滴在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玄衣上。
他身旁安静的躺着一个小娃娃,被一块五颜六色的被子包裹着,像是睡着了,然而再仔细看,会发现那娃娃与抱回来时一模一样,连睡着的神情都是相同的。
宣离正在尝试唤醒他。
幻灵玉运载的能量远远超过了宣离的估计,他三试三败,如今是第四次,而距龙族被灭,已经整整过去了半月。
丝丝缕缕的黑气停在他灵口处,探寻一般转了几个来回,怎么都不肯进去。
手中的黑玉怨气肉眼可见,宣离试了几次,终于撑不住一样睁开了眼,缠绕的黑气在他睁眼的瞬间缓缓往身前聚去。
眼前渐渐出现一个清晰的人形,头冠高束,张扬的马尾在黑雾的勾勒下仍然挑高了弧度,无风自动,细致的腰身束起,唯有五官一片模糊,是鼻子是眼一概分不清,看着就像个没上色的皮影。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带着一身逼人的戾气凑近宣离,他似是端详,黑气左摇右晃着,半晌低低的笑起来,笑声嘶哑低沉,像一只破了喉咙的乌鸦。
“凤陵帝君?”
宣离盯着眼前的人,渴望从这几乎陌生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以便他辨认眼前的人到底是何人,然而他想了良久,将龙宫里但凡见过面的都回忆了一遍,仍是没有任何印象。
“不知仙家是?”
黑暗里宣离目光深沉,饶是对面只是一团模糊的雾气,那视线也好像相触了似得,在方寸之间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
“我?啊......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早忘了。”
说罢,他的声音陡然又冷冽了几分,一阵刀割似的黑雾蓦地扼住宣离的喉咙,“无家可归之人,要名号何用?”
宣离没有挣扎,只是随着贴近的雾气微微仰起了头。
他望着对面过分年轻的身体忽然笑了:“无家可归?三界无家可归的人多了去了,谁不是呢?”
挨在颈间的刀刃顿了一瞬,随即又被恶狠狠的抵住,“天界的凤陵帝君,果然如传闻一般,巧言令色非常人可比。”
“你对我很了解嘛?怎么,喜欢我?”宣离直直的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妥,就像问人的名字一样正常。
对面的人一怔,留在颈间的风刃一不留神挨近了皮肉里,鲜红的血珠漫出来,人霎时慌了,抬手想要做点什么才发现自己只是一团怨念,浑身上下都是黑的。
然而愧疚未且成行,就被那冲天的怨气一口吞下,“喜欢?难不成大名鼎鼎的帝君真的如传言那般,喜欢男人?”
宣离抬手抹掉颈间的血迹,声音不急不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你这么关注我,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谁喜欢你啊!无耻。”
啧,还是团挺可爱的怨气,逗两句就炸毛了。
宣离扔下手里的玉从床上下来,缠绕在大殿内的黑雾像是得了感召一般,四面八方的朝那玉聚拢去,宣离捏了一块帕子擦手,余光留在那渐渐消散的身形上,不急不缓道:“你若不愿重生,就一辈子待在那玉里吧,待你死了,我会将你妥帖安葬。”
不知是那话里哪个字触了对方的伤心事,消散的只剩丝缕的怨气猛地缠上宣离的指尖,嗓音破碎不堪:“我不死,我......”
在最后一缕黑气被收进去的瞬间,宣离面色慈悲的将那玉重新捞进手里,他懒得费神费力再开一次。
“不死?神仙都有化归的一日,怎么,你说不死就不死?”
过了好一会儿眼前才重新聚起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头到脚没有一点清晰的轮廓,只是一大团不断漂浮的雾气。
他的声音越发嘶哑:“你为何救我?”
宣离像是被这问题逗乐了,往后一靠,目光戏谑的看着他,“因为......”他拖了个长调,“后山的尘池几万年都一个样,实在乏味的紧,想养些新奇物件热闹热闹。”
对面的人瞪大了眼,像是被这开天辟地的新鲜说辞砸懵了,半晌结结巴巴道出一句,“你,你要将我养在池子里?”
“怎么?龙不能养在池子里?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