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了,那你睡吧,我......”他看了那床榻两眼,轻轻的,“我等你睡了就走,明日里再来看你。”
拂羽听着他的话顺从的躺下,云依替他盖了被子,然后看着人闭了眼睛,没多久,他就急匆匆的出了寝殿,而床上的人却根本没有睡着。
他翻了个身平躺着,手臂搭在眼睛上,半晌沉沉的笑了,笑的胸膛不住的起伏,而后鬓角便落下泪来。
无声的泪意积在四方的小空间里,濡湿了空气,后来人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宣离折了脚步,踏着茫茫月色往尘池去,他的衣衫上布满血灰,妖族和天界因此一战元气大伤,先前他不明白天君为何如此毫无预兆的出兵,直至他在战场上看见那条腾空而起的紫色灵囊蛇才知原来琼霁的天劫要来了。
宣离很意外,天君的成长速度似乎早就超出他的预料,他缺少的,也许只是几个更加得力的助手。
琼霁现形,而后群龙无首,妖族匆忙退兵,北境算是勉强捏在手里了,然而死伤无数,北境几乎又成了一片血地。
他心里记挂着殿里的小家伙,匆匆忙忙从北境赶回来,不想一进门就遇上这么一出,心里......当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就像前脚满怀期待的订了亲,后脚被人告知对方其实已婚了。
尘池里的红莲生的茂盛,没了那折腾的活物,长得越发肆无忌惮了些,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池子,他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很凉,很适合去心火。
他将整个人都裹在了繁密的红莲中,细密的伤口在池水的浸润下缓缓修复,他低下头去看自己,不知不觉了,鬓间已满是白发了。
第14章
翌日一早,宣离从尘池回了寝殿,殿里的小家伙已经起来了,眼圈有些红,正认真的收拾自己的床铺。
听见脚步声,那人回过身来,见人是宣离,蓦然笑开了:“你回来了?”
“嗯。”宣离身上还是凉的,尘池黎明之前果然冷的很,许久都没缓过来。
拂羽绑起床帏,转过身来仔细的看着眼前人,道:“弄脏的被子我一会儿就去洗,你累不累?有没有......受伤?”
他的关心太拙劣,被人一眼看穿,却又让人觉得可爱。
宣离摇了摇头,十分淡然的走到床边,盯着他欣长的发丝看了几眼,手里忽然变出一根细长的帛带,那是一根深蓝色的带子,与拂羽身上的衣衫遥相呼应,宣离走到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稍微蹲下来些,拂羽茫然的回身看他,看着人手里的帛带问:“要束发吗?”
他的头发一直散着,倒不是因为他不想束,只是因为主人不发话,他不敢擅自做主,便任由散着了。
人蹲下来些,宣离虽然长着一副心灵手巧的样子,实际操作起来却一点也不心灵手巧,绑了几次都绑不出他记忆里拂羽的样子,他怕弄疼他,所以结打的很松,一松,马尾自然飞不起来。
拂羽安静的半蹲着,任由宣离来来回回的鼓捣,系住解开往复快要十来次,人终于熬不住了,他动了动,腿脚有些麻。
“君上,要么......我自己来吧。”
宣离也是绑的没脾气了,闻言揉了揉眉心,将手里的帛带递给眼前的人。
拂羽干净利落,银色的发丝在他手里团成一缕,帛带往上一搭一绕,再缠上几圈,一个张扬的马尾便成了,前端些许碎发散下来,落在人前额鬓角,少年张扬的意气突然而至,宣离蓦地想起曾经远远见过的人,画面开始重合,回溯时空一般,将记忆深处的人描摹清晰。
他不禁想,原来他是这样的。
拂羽在宣离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漆黑的眼眸里身影清晰,随着流动的波光缓缓晕开,他不由的往前走了一步,宣离没有动,静静的看着他,心口忽然躁动起来,拂羽盯着人眼中的自己,伸手要抓宣离的一瞬,门前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两人皆是一怔,拂羽仓皇后退,像是做了什么大不敬一般的事,脸颊通红,低着头站在床脚。
宣离倒是淡然,波澜不惊,其实也不是因为他淡然,是因为他早就察觉有人来了。
云依知道宣离在殿内所以先敲门,拂羽在原地缓了片刻,结结巴巴道:“我......我去开门。”
云依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的,门打开之后,他将怀里的东西递给拂羽,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反倒将人往出拉了拉,轻声道:“这是你之前穿过的衣服,都在这里了,还有一些你的小东西也全放在里面了。”
他说的恳切,拂羽点了点头,从外面关上了门。
两人在侧殿前的石凳上坐下,拂羽为云依泡了壶茶,倒茶时,发丝从身后涌至身前,他似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云依,视线一直都未放在人身上。
云依静静的看着他,半晌他问:“你是不是,还有些接受不了啊?”
拂羽一愣,明白了云依的意思,他本想摇头的,临了又点了点头,在别人看来,反倒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
云依捧着手里的杯盏轻轻的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传到宣离的耳朵里。
“没事的,不急在这一天半天,”他抿了一口茶,突然叹了口气,“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可是又好想和你说,想见你,又不敢来见你,你都将我忘干净了。”
言辞切切,句句灼心,大约是根本没有感情放在里面,所以说的尤为顺口,背课文一般丝毫不曾卡顿。
拂羽侧过身看了他几眼,低下头笑了:“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喜欢的人是忘不了的。”
云依神色微变,他抿了一口茶,将心里细微的心思压下去,没有答话。
“头发一束起来,感觉你和之前一模一样了。”
拂羽怔怔的看向他,应和似的笑了笑。
一直坐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的宣离也睁开眼来,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拂羽刚刚的话——喜欢的人是忘不了的。
他突然起身来往殿外去,他推开殿门,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了,拂羽只来得及看见他踏出来的脚尖。
云依也随着他看,心里像有一簇火苗细细灼烧着,正待开口,身边的人再次朝他看过来,身子往前倾了一点,笑吟吟的说:“你给我讲讲我们以前的事吧,应该有很多有趣的事吧!”
宣离直接飞去了乾殿,四围牡丹茂盛,漆黑的大殿白日里似也少了些煞气,宣离破开结界,踏进去的瞬间,耳边似乎擦过一丝微弱的气流,他定了神去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关上殿门,径直走向尧川的盒子,他有些疑惑,尧川的盒子并未上封结界,见人进来应该出点声啊,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宣离往过走,还未走到,猛然看见那放置尧川封魂玉的盒子倒在了地上,他飞快的走过去,翻过倒扣着盒子的刹那,心瞬间凉了,盒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通体漆黑的封魂玉不翼而飞,而后他想起刚刚进来时,那擦过耳边的微弱气流。
他狠狠的叹了口气,将盒盖“啪”的一声合上放回原位。
老奸巨猾的尧川,他真是信了他的邪。
指尖金光流过大殿,扫过摆放整齐的木匣,而后不知扫到了何处,他突然一顿,飞快移到那出了问题的地方,眼前的盒子很陌生,宣离也不大记得了,结界已经碎了,他抬手打开匣子,里面也是一块封魂玉,可惜这是一块完全漆黑的封魂玉,玉身一旦完全变黑,里面的神魂便死了。
宣离将小盒子塞进袖子继续探,而后很快,整个殿里七八个匣子都出现了这样的问题,神魂被噬,宣离眼里浮出一丝冷光,他迅速封好结界追了出去。
尧川这个人,果然不能信,但凡是个好人,也不至于受天地厉刑,抽筋扒皮,肉身尽毁,被迫锁在这小盒子里,一锁就是三万年,这么多年过去,他骗起人来,还是这么顺口。
可宣离也想不通,从前来的时候,他为何就不曾发现过尧川的异动,那些盒子也并未有什么异常,如果是最近,那是谁给了他契机?
现在的尧川毕竟不能同日而语,没跑多久就被宣离追上了,一缕黑色的气奔的飞快,宣离手指一动一张金色的网从天而降,眼看就要被困住,那人突然掉了个头,侧身直接往凡间钻去,宣离释出手中的玄清扇,加快速度追了上去,人一旦掉落凡间,再想找就难了,可惜紧追慢赶,还是让人逃脱了。
凡间的闹市乌泱泱的人,想从攒动的人群里找一缕气,难度可想而知,他一直徘徊到傍晚,终于卸了力,坐在一处府苑的屋顶上,和月亮大眼瞪小眼。
他本要去问一问曾经风花雪月的往事的,不想对方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他隔空给天君传音,实在懒得再动,玄清扇慵懒的飘在半空,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硕大的阴云遮住了小半边月,不到半刻,人便到了。
来的全是宣离识得的神仙,他也没废话,趁热打铁最容易解决问题,简单交代清楚,人便散开了。
不远处是明显亮于其他地方的人间皇宫,烛火从层层叠叠的楼阁里溢出来,将中轴映亮,宣离看着看着,隐约觉得尧川或许去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