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际遇有时便是如此,很多话一旦拖着,就可能永远没有说出去的机会了。
眼泪流了满脸,几乎遮住了琼霁的视线,他在哽咽中补全了后半句,也是他从未说过的话,“你是我心悦之人,是我想要相伴一生之人是”
断断续续的话音落下,床边眼看就要哭断气的人突然被一阵大力拉起,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风罗的声音响在耳侧,他紧紧抱着怀里的琼霁,话音里全是怜惜,
“别哭了。”
琼霁被人死死箍住,一时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错愕的瞪大眼睛,半晌从人肩上抬起了头,眼前人一脸小心的看着他,下一秒,琼霁咬牙蓄起灵力,拍在风罗背上的一瞬,还是停住了,他瘪起嘴,毫无气势的吐出一句:“我要杀了你,你个骗子。”
坐在他对面的人终是笑了,他将人拥进怀里,一下一下替人拍着背,风罗的心跳的很快,琼霁那些要流不流的泪终于全部落在人的肩膀上,半晌,他听见人说:“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琼霁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如此捉弄自己,真应该杀了他,可是经此一次,琼霁突然深刻的感觉到,他是真的离不开眼前的人了,从前爱意藏与口,总觉得说出来奇怪的很,想着也许对方都明白,若不是这一出,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心悦之人,他可以满嘴荒唐话到处说,唯有对风罗,三缄其口,生怕一不小心就输的体无完肤,可他现在明白了,喜欢便是喜欢,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有说出来,对方才会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也许正是因为一直不曾说过,所以才会反复的试探,对方害怕越线,自己又羞于启齿,两人的关系看似亲密无间,中间横着的,远不止一点两点,也幸好,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琼霁抱紧风罗的腰,贴着的人的耳根,温柔又羞涩的说:“我我心悦你。”
怀里的人震颤了一下,琼霁想笑,笑他的不谙世事,一句话而已就有这么大反应,可惜笑到嘴边了,他又莫名觉得心酸,耳边响起对方浑沉的嗓音,琼霁听见人说:“我也,心悦你很喜欢。”
那最后三个字,若不是离的太近,恐怕也听不见。
他埋在人肩上笑了,这大约是琼霁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了。
子夜刚过,万妖宫内一片寂静,风罗坐在床榻上替琼霁清理伤口,他已经理清楚了前因后果,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替人上药,琼霁虽有些事情上不赞同风罗的做法,但在大事上还是下意识的想听他的意见,何况风罗自琼霁上位以来,为各方平衡鞠躬尽瘁,妖族繁荣至今,多半都是风罗的功劳,现今自己因为一瓶药杀了多位重臣,朝局动荡在所难免,琼霁其实有些忐忑,害怕风罗不同意他的做法,怪他鲁莽,可是那样的境况下,谁还能心平气和的与人讲道理,何况对方本也不是奔着讲道理的来的,不然何以来那么多人。
意外的是,风罗很赞同他的做法,甚至难得分析了接下来的局势与可能出现的情况,这厢话还未说完,门外突兀响起了长鸣号,不远处亮起烽火,琼霁望向烽火的方向,不想竟来的这样快。
宣离于云层之上站定,四方之境火光漫漫,腐肉味很远就能闻到,那是妖族焚烧尸体的味道,手里的补魂番猎猎作响,宣离突然想起不久之前紫微大帝所言的那句,轮回之下,无人幸免,三界这场祸事,是躲不过的。
他飞速携着手里的补魂番往人间落脚的神祠去,堂内未燃灯火,此时已然是后半夜,四周一片寂静,宣离没多想,落地后急匆匆往前去,没走几步,宣离便察觉出不对来了,脚下似乎沾了东西,他抬起脚尖,脚底赫然沾着几根稻草,此时正值人间的冬天,枯草风一吹就会折断,如何会沾在人鞋上,若不是有什么浓稠的可以粘合的东西覆在上面,是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那这是血!
宣离迅速钻进祠堂,然而堂前空无一人,原本安放拂羽的地方草皮吹了一地,宣离借着月光看去,地上干干净净,似乎并没有血,那屋外的血,是谁留下的?人呢?
血是热的,只要循着血往前去就应该能找到人,宣离试图在空气里辨认拂羽与景安的味道,可惜一无所获,两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
宣离手里还握着补魂番,抬手的一瞬,一个陌生又突兀的念头出现在宣离脑海里,他想到了青衡。
先是十方刃,再是补魂番,明明知道自己急,却非要留自己喝了一盏茶,途中说的那些话如今想来也奇怪的很,什么叫得失皆是常态,不必太过挂怀,时日一散,天劫一渡,七情六欲退却,真正的无量长生
他到底想说什么?
西方天际突起惊雷,宣离侧目望去,寅时三刻神雷压顶!
是天劫,谁的天劫?
那是极元宫的方向?
拂羽九千年!
宣离几乎将自己的毕生所修之术全用在了飞行上,衣袂与发丝猎猎作响,他不住的祈祷,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而实在是太远了,从人间到天界,跨过四方神境,穿过如今魔兵把守的七十七重天,到达百重天,穿过赤金台,再往上才是极元宫。
当真是青衡吗?
攥紧的拳头漫出冷汗,宣离的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他横冲直撞的穿过天界,凤凰双翼不知何时舒展开来,带着火焰的巨大羽翼略过虚空,一道绚丽的红影,直冲极元宫而去。
第一道神雷,落。
宣离的心狠狠的震颤了一下,脑海里“咔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心口有些疼。
第二道神雷,落,宣离刚刚踏足百重天,手臂忽然僵硬了片刻。
第三道天雷,落下的一瞬,一团刺眼的光芒划破虚兀自截断了神雷,紧接着,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在神雷落下的一瞬,带着火光的羽翼将绑在灭神苍上的拂羽紧紧护在了怀里。
九千年封神之雷,已非常人可承,刺目的白光穿透宣离的羽翼落在人背上,整个人似乎都被劈裂了,受完的一瞬,鲜血从宣离嘴里涌出来,他顾不上看别的,满目皆是怀里的人,然而怀里的人已经没有知觉了,浑身发凉,死了一般。
青衡就站在云端之上,天雷所携阴云与这常年长明的百重天格格不入,怀里的拂尘一荡一荡的,宣离摸了摸人的脸,手指颤抖着不敢往人鼻底下放,拂羽的魂魄已经碎了,宣离能够感觉到。
“凤陵,命尽于此,皆是迫不得已,六千年前你逆天而为剖骨续命,惹的三界因此战乱纷纷,如今天界亡,妖族大乱,人间民不聊生,冥府孤魂难收,皆是因为这一变数,魔神非魔非神,本就被三界所不容,如今以此终结,算的上好生一场,时日悠长,放下方可得大道,切莫执迷不悟。”
宣离并未回应,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拂羽,小家伙原本明媚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头耷拉在胸前,一头银发胡乱的散着,上面还沾着神祠里秋时的枯草,浑身都是伤口,掌心的伤疤也未完全愈合,脸上的伤口更是骇人,他几乎不敢伸手去碰,他怕一碰,人就碎了。
只是如此,也叫好生一场吗?
呵,他突然笑了,大道?去他|妈的大道!
第100章结局一
浓郁的雾气迅速升起,宣离小心翼翼将拂羽妥帖的平放在地上,他闭上眼睛,身后不久前才偃旗息鼓的翅膀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双翼足有几十米长,炙热的火焰横在其中,青衡一顿,脸色当即沉了下去,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宣离的瞳孔与烈火一同燃烧,猩红夺目,通体白衣化作玄色,素白的发丝迎风飞起,蒙蒙雾障中升腾起幽暗的紫色流光,青衡望着那不同寻常的火光猛然变了脸色,大喝:“凤陵,放肆。”
紫幽离火,凤族最高阶的法术,至凤族出世以来,修得者寥寥无几,杀神杀魔,即便只是沾上一颗火星子,顷刻便是燎原大火,凤族族规在前,非生死存亡之时不可用,不杀亲近眷顾之人,不杀有恩有德之人如今,宣离用它来对付天界,对付世上仅有的两位尊神之一——青衡大帝,亲近眷顾,有恩有德。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呵,放肆?凤陵今日便放肆了,活了数万年了,从未放肆过一回,安分守己,克己自律,事事以天庭为重就换了这么一场结局,哈哈,”他笑着,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火光在他手中跳动,“今日,我凤陵荡平天界,从此脱离神籍,以血为誓,他日相见不必留情此事,无悔!”
话音落下,紫色流光从缥缈的雾障中穿出,炙热的火光迎头落下,极元宫内登时烧了起来,本就幻化而来的大殿瞬间倾塌,青衡面容扭曲,双手颤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疯魔的宣离,喊道:“狂妄小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吗”
一旦脱离神籍,宣离在这三界之内,就是非神非魔的散人,绝无容身之处,他能去哪儿呢?
目光之里是跳动的火苗,宣离一动不动的望向极元宫的方向,火光里粘挂着他的回忆,他犹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上梧宫还未建起,青衡会时常带自己来这里玩,那时候,极元宫,是除了丹阳宫之外,宣离最熟悉的地方,一草一木,星辰日落,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如今,这涂满回忆的地方,被他亲手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