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不是愚人节，姐姐和霍尔也从来不会恶作剧——都是真的, 霍尔的陈述都是真的。
他的记忆却是假的。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甚至怀疑他这个人都是假的。
如果记忆真的可以操作，可以任意的增加，删除，移植, 那他又如何证明他是他呢？姐姐，霍尔，叶文希——自己认识的人，自己经历过的事情, 是真的存在吗？
他真的是顾衍吗？如果不是，他又是谁？
按照霍尔说法，他只是被修改删除了一段记忆。手术的不成功会导致他那段被删除的记忆突然浮出水面, 这种症状倒有几分像精神分裂——有时他是这个人，有时他又成了另外一个人, 只不过这两个人除了那段记忆有分歧, 其他的都别无二致。
顾衍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操作记忆太匪夷所思。就算在医学上能行得通, 在道德伦理层面也太说不过去了。
如果霍尔说的没有错，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
顾衍打开书桌上的灯, 即使做好了准备，突如其来的灯光还是有些刺眼。他翻开一本空白笔记本，思索再三，写下一句话。
“你是谁，你爱尤眠吗？”
顾衍低头看着自己的字迹，目光最后落在那个名字上。在他现有的记忆中，他的的确确是和尤眠有过一段。
他们在酒吧相识，尤眠是酒吧里出名的“冷美人”，长得很合他的胃口，便去追了。说追也不是很认真，投其所好罢了，但最后那朵高岭之花还是被他采撷。过了一段美酒在手，美人在怀的日子，他也腻了，找了个由头和尤眠提了分手，因为愧疚还送了不少昂贵的礼物。
顾衍试图去想他们相恋时的细节，一个眼睛，一句话，或者一次酣畅淋漓的性/爱，可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好像经历这件事的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什么人，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而且，现在的尤眠和记忆中的也不大相同。以前的尤眠清清冷冷的，不怎么爱搭理人，而现在的这个……
越想越混乱，顾衍干脆放弃了思考，直接躺在睡眠仓，闭上眼期待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第二天，顾衍在设定的时间醒来。他睁开眼睛，失神了片刻，立刻冲到书桌旁——除了昨晚写下的话，其他什么都没有。顾衍有些失望。
来到餐厅时，早餐早就准备好了，顾柯坐在餐桌边，眼下青黑一片，估计是一夜未眠。见弟弟来了，顾柯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小衍，昨晚还好吗？”
顾衍在她对面坐下，“我没事。”
两人在一片沉默中用餐，顾柯不时地偷瞄顾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昨天你们说的那件事……”
顾衍一开口，顾柯就紧张起来，“小衍，你没有生气吧？”
顾衍看着面前憔悴的姐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他懂事之前父母就去世了，是姐姐把他带大的。为了她，姐姐放弃了原本的梦想，回来继承父母的产业。一边应付那群狡诈的长辈，一边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
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我不会和你断绝关系的。”顾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管你做了什么。”
“小衍……”顾柯的表情又像笑，又像哭的，“你以前也这么说过，但自从遇到了那个男人，你就变了。”
顾衍放下刀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眼道：“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我会在一段感情里那么地要死要活。我知道你和霍尔不会拿这种事情骗我，可我真的无法接受。”
“没关系。”顾柯忙道，“我们有的时间，只要你好好配合霍尔的治疗方案，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衍有些不耐，女人总是喜欢啰啰嗦嗦地重复同样的事情，看似安慰，实则一点用都没有。他站起身，道：“我吃饱了。”
“等等，小衍，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顾柯叫住他，“在孩子出生之前，尤眠会一直住在我们家。”
顾柯本以为顾衍反应会很大，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道：“行，我去接他。”
*
尤眠需要带去顾家的东西并不多，他把常穿的衣服塞进包里，再准备一些私人用品基本就OK。毕竟他要带走的最大行李正是顾柯昨天提到的头号通缉犯。
走进客厅，尤眠看到S正坐在沙发上，姿势和小学生一般端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虚拟屏。尤眠凑了过去，只见虚拟屏上展示的是一个男人的资料。男人肤色苍白，身体消瘦，尤眠觉得很眼熟，看到旁边的名字才想起来，正是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教授林启航。
尤眠满头问号，“你查林教授做什么？”
S道：“好奇。”
“……”好吧，看来这也是人类和智能机械之间不能透露的秘密。尤眠没再问下去，他看着林教授的资料，感叹道：“这位林教授真是传奇啊。”
这位林教授年少成名，十八岁时就拿到了斯诺大学教授的头衔。奇怪的是这位少年天才，在十六岁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被重物伤到头部，送到医院后，医生宣布他脑死亡。可让人震惊的是，他在三天之后居然苏醒了过来，并且从此以后就像是开了挂一样，不仅仅在校成绩突飞猛进，还发表了几篇在物理界小有影响的物理论文，半年后以满分的成绩进入斯诺大学学习。
尤眠不由地想起了同样脑部受伤的顾衍，结局真是天差地别。
S收起虚拟屏，看着尤眠，“今天我们要做什么呢？”
“搬家。”
“搬去哪里？”
“孩子他爹那。”
S点点头，“你会带着我吗？”
尤眠不假思索道：“你愿意跟着我，我就会带着你。但是现在我们要和别人住在一起，我们得有个对外的关系。”
说到关系，尤眠也想过自己和S到底是什么关系。室友？朋友？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想起他们最初相遇，S可是为了逃避PFR的追捕给了自己后面一刀，现在自己反而在掩护他，帮他逃避人类的追捕。
S建议道：“你可以说我是你的保姆机器人。”
尤眠如梦初醒，“这是个好主意！”政府会给每个孕夫配给保姆机器人，如果孕夫已经有了，政府则会折现成福利金。
“这么一来我就不能要政府发放的机器人了，”尤眠问，“那你会照顾我吗？”
S再次重申：“我是军用机器人。”
尤眠正欲开口，门铃响了起来。尤眠走到玄关，看见大门上投射出的顾衍正在外面左顾右盼，若有所思。
尤眠打开门，问：“你在看什么？”
顾衍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毫不客气地绕过尤眠走了进去。
尤眠关上门，不爽道：“你还真不客气，这是你家啊？”
顾衍理直气壮，“这公寓不是我买来送给你的吗？”
尤眠愣了愣，嘀咕道：“话说你不是不记得了么。”
“不好意思，还是记得一些。”他环顾着四周，目光从S身上略过去，半秒后，又移了回来，像是吓了一跳，大叫道：“他谁啊！”
“哦，他是我的……”尤眠本想按照和S约定告诉顾衍，却不知怎地，有了一个恶作剧般的念头，“男朋友。”
S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顾衍想直接开骂，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骂人，但实在憋不下这口气，嘲讽道：“你不是才和文希分手么，这么快就有了新欢，厉害了。”
“哦，”尤眠气定神闲道，“比不上你，和我分手之后你至少换了七八个人吧？我才俩而已。”尤眠说着，还伸出了两个手指。
顾衍瞪着尤眠，越发地怀疑自己的眼光。尤眠的外表的确不错，但个性他实在欣赏不来。他喜欢的美人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乖巧粘人的那种，不需要人花过多的精力来哄；第二种就是高处不胜寒的那种，能勾起人的征服欲。
而面前嘴贱死皮的尤眠显然不在这两种的范围之内，他会喜欢也是见了鬼了。不过，怀着自己孩子的男人却在和另一个男人谈恋爱，也太难让人接受了。最可恨的是，他居然找不到指责尤眠的地方。尤眠既没有出轨也没有劈腿，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孕夫不能和除孩子父亲以外的人交往。
“怎么，你有意见吗？”尤眠问。
顾衍闭了闭眼，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没意见。快点，我们走了。”
“那就好。对了，S——也是我男友，要和我一起搬过去。”
“！！！”顾衍忍无可忍，气急败坏道：“神经病啊你！”
尤眠一脸无辜，“你姐姐已经答应了我只要不是带ASCI-Ⅲ，其他人都没有问题。况且，我和我男友过我们的，你们过你们的，双方互不干扰，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看你家还挺大的，只要刻意回避一下，我们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
顾衍被气到虚脱，干脆放弃了抵抗。他决定先把人带回家，剩下的烂摊子交给顾柯处理。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S问。
尤眠看着顾衍大步离开的背影，调皮地笑了笑，“就是觉得好玩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