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者中有人问“还绑不绑?”,闻声那女人连忙说:“说什么呢,他们是大学老师的学生。”说着她把拉低的卷帘门掀上去,放好钉板,脱掉围裙和雨靴,披了件适合初夏傍晚的外套,换上一双低跟的鞋。最后查看了一下鱼盆里边的供氧装置,女人走出来,把卷帘门拉上,锁了。
“没事了?真没事?”围观的人散了不少,但邻铺几个和女人往来较多的人还没走,“才六点就回家啊?你平常最早也是七点才走的嘛。”女人向对方介绍温华霖:“C大的教授。人说好了今天要来。”
“为罗鸣宇那事啊?”一人边走回菜摊边说,“我都不信,他可是教授。”
女人不太高兴,但忍住了,没破坏“邻里”和谐,只说:“你管得宽。人教授做研究,科学得很,不说什么信不信的事情。”
接着最后的寥寥几人也各回各位了,留话提醒说“我们都帮你提防着崔鬼,有事要说,大伙还是有闲工夫的。”“好、好……来你们那儿买东西的已经换过几轮了,人家还以为老板不在。”女人倒也没客气地道几句谢,想是她性格虽然泼,但在这圈菜市场上,人缘还是不错的。
鱼铺前面留下了几个生面孔。女人一眼扫过去,只见除了路之和姚一,还有两个年轻女孩、一大龄青年和一腿脚不便所以被大龄青年扶着的老头子。温老师站过来,把女人疑惑的目光挡了回去,笑:“一起的。”
“搞不懂你们这些学校里的人。”女人想了一下说。
随后女人带路,要送温华霖去什么地方;路程似乎不短,走出几步,女人回头问“要不要叫一辆车?”温华霖:“走路吧,可以聊聊天,我想了解了解小崔的情况。”“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几句话就讲完的事情,”话虽如此,女人还是依着温华霖的意思,不打车,走路,“娃娃从小就让人很省心,但命不好,摊上个狗日的爹。一年前我跟崔批掰了,实在是觉得他靠不住,再靠下去,就是靠断烂树枝摔崖里去的结果。”
温华霖不着急打听什么,只和女人随便地聊天,女人讲了些她以前如何如何自力更生,姓崔的如何如何花言巧语,现在她又如何如何重操旧业的事情。过了会儿,话题已经跑出十万八千里了路之沾温老师的光,学了不少菜市场行情。
“哦,说远了。”幸而女人也知道打住。聊天内容转回今天:“我本来准备早点关门,去车站接你,没想到我才挂完你的电话,你人就到了。”“车站离这儿很近。”温华霖说。“我听见外面有挺大的声音,走出去就看到了那么大把刀,”姚一的匕首对女人挺有冲击力的,“你学生不知道怎么就……就……我还以为姓崔的又雇了人来砸摊子。”
女人等着有人能给个解释,但温华霖只是点头说“嗯嗯”,证明自己在听。温老师装作听不懂委婉的话,还是很不容易的。
好像该为自己离线的脑子道歉。路之想。
但他说不出来。
因为他看到人行道转角处有一个路标,路标上面的字是X南路四段。很不幸,他家的地址也是X南路四段。标志的年代挺久远,地名边跟着后来补上去的时间,以示其乃代表着街区历史文化的地位。
现在是一百年后,地名没变,街道走向没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几乎没变,每天还是得上菜市场买菜,而菜市场的卖鱼大娘还是穿着经典的亮皮围裙,踏着没被高级玩意取代的雨靴。变的是街区里的“味道”;路之那会儿,X南路弥漫的是路之叔叔喜欢的那种气息,而现在整条街指向的明显是被规划者抛弃的老古董。
难得发掘,任其自生自灭的老古董。
实像幻象开始凝缩,脑海中的片段被一只手拨动,洗扑克牌似的重叠又推散,最后这只手抓出了背小熊挎包的女孩子的图像。路之不自觉地回想女孩子的话,尤其是“转身”二字;毕竟一行五人到达的地方总在C市,这回更是夸张地着陆在X路南段,路之确实应该认真地考虑,这个世界是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
转身?
路之扭头看了一眼,越过许易行和繁老头的肩膀,他看到穿巧克力色格子布裙的女孩在对他笑。
“你回家一般都是傍晚,那之前,小崔都是一个人生活?”温华霖问。
“那是崔鬼的房子,我卖完鱼也不会回去,省得碰上他,打起来。小崔他爹雇了个保姆,他倒也不算一个人。”姓白的女人说,“反正他从小也不怎么依赖大人,我偶尔去看看他就可以了,他也知道当妈的很忙。”
“崔先生平常在吗?”
“在个屁……想起自己有个儿子呢,就看一眼,没想起来就算了。保姆说他只有周末过来,屁股沾一沾沙发就走。”女人对着空气翻白眼,“没离的时候他都喜欢鬼混,现在离了,他自个儿不上天才怪。开头我们还吵,吵极了他就拿房子堵我的嘴,就跟房子是他出了全款,妈的。买房那会儿他又不缺钱,混球东西还要把我榨干净。你说他是不是贱。”
女人甩过来一个坑,温华霖也不好说什么,顿了顿,继续谈和小崔有关的事情:“你可能不高兴,但说实话,我觉得小崔生活在你们家,能遇上罗鸣宇,是很幸运的事情。”女人没否认,也没不高兴,过了会儿说:“可是他疯了。记者对他在电视台说的疯话感兴趣得很,保姆说前几天小崔没个安宁,要不是冰箱里东西还多,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崔不太喜欢说话,被那么多人关注哪受得住,保姆来了电话之后,我就跟他班主任请了假。”
温华霖对这段十分专注。
“我知道温老师你也是为这事儿来的,”女人说,“你来我真高兴,C大的老师嘛。我儿子离考大学也不久了。他要是考上C大,我被姓崔的砍死了都能笑醒。”
“小崔考比C大更好的学校都不是问题。”温华霖说,不像在讲客套话,“罗老师说他是天才。”女人笑笑,眼角微微的弧度从岁月中钩出几分年轻时的美:“儿子优秀是优秀,但当妈的知道他还没到天才的水平。罗鸣宇在学校里关照小崔,我谢谢他,可他的疯言疯语……呃,还是算了吧。”
温华霖沉默。
他其实是抱着“万一罗鸣宇说的是真的”的想法来的。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他希望罗鸣宇可以从坟墓里活着爬出来。罗鸣宇挖坟的地方很隐蔽,尽管有信号,可警察都找不到。否则温华霖的第一站会是罗鸣宇的老家。
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半小时左右,温老师带着六个“自己人”,跟白女士到了小崔住的地方。楼下守着不少记者,不知是哪个认出了人,一台相机对着女人咔擦了几张后,紧接着无数个镜头都挤了上来。
媒体工作者们的话筒只把女人一通乱骂的声音收进了机器。女人推话筒拨镜头,一路“披巾斩棘”,把跟着自己的七个人带上了三楼。
女人没钥匙,敲门,开门的是她口中的保姆。
保姆的脸色很不好看。
第37章 chapter thirty-seven
女人原意是给保姆介绍温华霖,一见对方的表情,忙问“小崔怎么了?”保姆在围裙上揩了揩才淘过菜的手,拉女人进来,说小崔把自己锁在门里一整天了,早上中午也不出来吃饭。女人满脸都是“这还得了”,一叠声喊“儿子”,跑到小崔卧室跟前砸门,就跟笃定儿子上吊了一样。
保姆:“不是,他……”她话没说完,女人已经在风风火火地找榔头了。
“我在学习。”
卧室里传出来一个很平静的声音。
女人的脚步顿住,又去敲了几下门,这回敲得比较轻。“我在学习。”里面的人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起伏。“我在学习。”不等女人说话,“在学习”的小崔又说。旁人听来,那声音瘆得慌,当妈的女人却眼含泪水,像是儿子失而复得了。
墨墨憋着什么话。路之看出来她想说“你儿子房间里是放着复读机吗”。
“我在学习。”
“我在学习。”
“我在学习。”
小崔又连着说了三遍,声音听起来真的像极了录好的音。不过,“复读机”播放的时间间隔还是很有人性的;就算小崔不想说话、在用录音,这也能说明屋里至少有活人。女人松了口气,这才转回去把温华霖“一行人”请进来。
温老师看着门。
女人请温老师坐下来,又对保姆说“没事,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心情一不好就关自己一天。三顿不吃饿不死人,睡一觉就好了。”保姆点头,回到厨房里择菜,女人提醒她记得多加两碗米。“记着呢,你昨天就说大学教授要来嘛。”保姆隔着门说。
女人把茶几上的干果推到中间:“温老师主要是想了解什么?”
“主要想和小崔面对面聊聊。但看来今天是不太可能了。”温华霖直言说。
“他能聊得我都能聊嘛。”女人拉开塑料袋封口,给温华霖剥了个开心果。温老师把开心果捏在手里,笑:“做母亲的也不能完全知道孩子的想法吧。”“你还在纠结罗鸣宇的话啊,”女人拨开第二个开心果,说,“罗鸣宇说了三件事,第一,我儿子是天才;第二,他是见证了天才的创造物的人;第三,他要和我儿子推广那啥,从改造C市做起。”“心灵空间。”温华霖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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