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凡尼不知道德蒙怎么突然需要这么一大笔钱，虽然收到了德蒙让他别等自己、再不回去的告别信息，但隐约预感，对方要么就打定主意再也不回来，要么就是回来之后就再不会走。他打电话试试，德蒙的终端还在关机。他想了想，只好默默从积蓄中给他转了笔钱。
就在他等得快睡着时，门开了。
感应门的开启条件是德蒙或者乔凡尼的虹膜，乔凡尼起身迎接他，来人看见他却后退了一小步，虽赶快掩饰了回来，还是足够乔凡尼察觉异常了。
“赵万里？”来人带着惊讶脱口而出，一如往常金发蜷曲，瞳孔翠绿如宝石。
但德蒙嫌弃乔凡尼的真名绕嘴，私下里一直叫他乔凡尼。
“回来了？”乔凡尼起身，违和感让他没有立刻指出称呼的错误，他一脸不经意地观察德蒙的反应，“总算不用守在这等你了。”
不知为何，乔凡尼感觉来人不是德蒙，对他毛骨悚然地升起戒备。
德蒙没什么反应，他的目光飞快扫了一圈室内，“麻烦你了。我肚子饿了，边吃边聊吧。”
房里除了真空营养剂还真没其他吃的，乔凡尼知道德蒙这个野味烧烤控要么吃肉要么吃人造食品。
“好，”乔凡尼也不反驳他，半真半假道，“正赶得上皇室晚宴。”
德蒙多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怎么去的。”
乔凡尼心说果然提前了解了德蒙的饮食起居，自然道：“你自己说的这次能回来一定去吃一次皇室大厨的烤肉，打死不吃营养砖，忘了？”
德蒙盯着他。
乔凡尼紧绷着沙发后的腿部肌肉，时刻准备攻击：“怎么，出事了？”
“没什么，这趟确实不容易，是该庆祝的。”德蒙收了目光，乔凡尼完全确认了他是假的。
真正的德蒙只在多年前出席过一次家族晚宴，是在他九岁的丰收节，还是因为小乔凡尼随口说了句馋。
那也是乔凡尼第一次出席奥尼尔家族的饭桌，那时他很怕生，后悔极了，没想到随口一句话会被德蒙当真。家宴厅横跨十余米的长桌环坐着奥尼尔家的皇亲国戚，乔凡尼站在门口低着头，只有德蒙一步步自然步入，全程除了皇帝，所有人都或是抬头看他，或有意无意偷瞄。
小乔凡尼被扒着门框，不好走人，对上别人的视线简直想钻进地缝去。
八岁的大皇子泰伦奥尼尔原本是最可能继承王位的，没想到横插进个德蒙顶在自己头上，从小被娇生惯养得嚣张跋扈的他当场就开始讽刺，说德蒙刚来一个月就上了奥尼尔家历年的饭桌，乔凡尼偷瞄了一眼皇帝，皇帝竟无一丝反应。
小德蒙的回应很简单，掰起个鸡腿一射，鸡腿就到了同父异母的表弟嘴里，把他的脑袋打得撞到椅背上。
“你说得对，请你吃个鸡腿吧。”德蒙重新拿起刀叉。
“德蒙殿下……”泰伦奥尼尔的生母，约兰达阿尔巴鲁斯抬手示意护卫别动，轻抚住了孩子的头，偷瞄了眼皇帝，道：“我谅解你自幼丧母缺乏家教……”
“哦，那也请你吃个鸡腿吧。”
约兰达的假笑僵住，眼里覆上一层阴鸷：“……不了，谢谢。”
刚到桌子高的德蒙坐在椅子上，小细腿悬空，抬头环视全桌：“你们还有人想吃鸡腿吗？没人吃我就吃了。”
说完起身站在椅子上，割下有他上身那么大的一块烤兽腿，正是乔凡尼眼馋的刃甲兽。他蹦下椅子，就那么倒提着一大块热气腾腾的兽腿，一路滴着油带乔凡尼离开了。
全桌都很尴尬，可乔凡尼临走时发现皇帝是笑着的。
泰伦心高气傲还是个alpha，对长他一岁的德蒙并不以为然，他气得摔了盘子冲向德蒙，只见德蒙将椅子摆向泰伦，迎着攻击反手就拧断了泰伦的手臂卡进椅背的镂空中一转，另一手还提着烤的油光锃亮的兽腿。
约兰达气得发抖，看向皇帝。所有人都看向皇帝，皇帝伸手拔下了个鸡腿，啃得挺香。
乔凡尼心说皇帝说不定是很喜欢德蒙或者对德蒙的亡母有愧，但当晚他就知道错了。
皇帝不会管德蒙动手，也不会管他挨刀子。
当晚就有人暗杀德蒙，但反而被德蒙解决。
与天启星系不同，在净土星，不论暗杀还是公开恶性斗殴都是常事，打得越狠，受尊敬越高。
在地球即将毁灭之前，星历开始前的两百年，所有体力劳动都被机械所取代，人们的劳动形式几乎完全转移向脑力劳动，而总有大量不适合这种生活的人会被淘汰，他们永远跟不上更迭迅速的科技发展，靠着政府补贴过活，在人人都以发展科技移民外星为使命的年代里失去了人生价值，就连唯一能做点余兴活动服务大众可能都被光脑取代，就算品尝美食，也只需带上虚拟头盔在幻觉中感受一下就完全可以满足欲望，虚拟餐厅数不胜数，艺术更是别提。
严重的两极分化，造就了天启星系人和伊甸星系人的原型。
被时代抛弃的他们开启了返祖主义思潮，带着对科技的憎恨和即将灭绝的绝望等等这一时代下独有的原动力，质疑科技存在的必要，反思人生的真正意义，以虚无主义和自然主义为思想根基，反文明，崇尚返祖，愿以原始的方式生存下去，亲手农耕打猎，隔绝高科技带来的便利。
于是，第一颗类地行星净土星被开发后，政府放行，先去试居的就是他们，在一定的科技辅助下，他们尽可能以原始的方式开始农耕生活。后来星体开发越来越多，地球人多在这里中转一下，无用人继续选择留下，也有多数人奔向新星投入科技开发建设。
星历开启半个世纪后，人类开始变异，逐渐成熟为六种性别，伊甸星系的alpha尤其多，其战斗本能助长激进了返祖思潮，人人以战为傲，崇尚力量，鄙视beta、欺凌omega，视暴力为美学。在这个和平的年代，他们强制参军，将国名命为暮之光提醒其存在意义，推举有疯子血统的奥尼尔家族为王室，开设斗技场，以数量庞大的剑、盾、矛修建了瓦尔哈拉宫，建筑主题风格是钢铁黄金与鲜血，他们一生中酒肉不断，达到全星际饮食文化最高水平，被奉为地球文化遗产，与维纳斯星同受星际法保护，也几乎是星际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畜牧业出口大国。
而天启星系的原住民是那些理性的光脑工程师们，任何想象几乎都可以被科技满足的背景下，竟也催生出与伊甸星系人的共同点——唯心。但天启星系人并不激进，他们从容冷静，少有激情，分工明确，早在地球时共荣发展观就深深植根……比如为了人口数，即使文明得很还是会让omega们锦衣玉食地生一辈子。
举个例子找不同。
伊甸星系普通beta不开心时会喝酒吃肉打架，最后想不开打到alpha头上消停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打败这个不顺眼的alpha，注定打不过就继续不开心，总有理由让自己喝酒吃肉打架。
天启星系普通beta开心时，会进虚拟程序里模拟自己不开心一下，吃个假肉喝个假酒，最后想不开把自己流放到星海，忽然觉醒了艺术细胞，转头就去维纳斯艺术学院了，总有理由让自己心外无物。
而德蒙奥尼尔生在伊甸星系简直是个奇葩。
乔凡尼暂住在寝宫里围观了德蒙揍翻暗杀者的全过程，没想到德蒙会对他说“抱歉把你卷入危险”。
刚还觉得人生麻烦的乔凡尼忽然觉得很抱歉。第二天德蒙提前送他回家，在走廊偶遇了泰伦，泰伦就连看他的目光都是躲闪的。
乔凡尼心说这下没人会再欺负德蒙了，事实也的确如此，丰收节持续五天，泰伦第二天晚宴快结束了才敢出席。
那也是在听说德蒙没出席之后的事了。
是的，德蒙摆平了泰伦，却没再去过一次本该有他一席的家族晚宴。
这样的事不仅一次。
两人是在德蒙初回伊甸星系第一个月时在贵族军校相识的，乔凡尼的老赵家世代beta文官，就他一个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的生成了alpha，强制参军，却由于家族基因体质不强壮，加之不重文官，总是受军校的alpha欺负。而在王国向上报告这种事是耻辱的，只会多个教官鄙视他。
德蒙这个插班生的出现很突然，据说是皇帝藏到九岁的私生子。乔凡尼眼里的德蒙文静极了，从不和那些打架斗殴的小子们为伍，就自己坐在旁边看书，武斗课成绩却永远是名列第一的，根本不像刚入学的底子。
在乔凡尼总被欺负时，德蒙常常拿着本书路过，也不看他一眼，有人想和德蒙处好关系时，德蒙的眼里总会有一丝读书被打断的不耐烦。
而有一次，乔凡尼刚巧被人揍完，倒在路边，想爬起时就看到路边的树下长凳上躺着在看书的德蒙，也不知道是多久了。
乔凡尼忽然就忍不住了：“很好看？”
德蒙盯着书：“我喜欢主角的眼神，受欺凌时总是沉静的，不生气也不难过。”
有一次又挨揍了，乔凡尼就想起了那句话。自己挨揍时到底是什么眼神？愤怒过也难过过，冲上去反抗过也数次被重新按倒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