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包裹里是什么?”
“星币。”
赵万里这才抬头看他,打量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无奈中带着凛然的正直,还有不可思议的感叹,“德蒙,你品格高尚,却像个孩子。就算打败很多人,拥有众多崇拜者,你还是像个孩子。和你在一起,我经常觉得我也可以按孩子的思考路线走——当然,我是在夸你。”
德蒙看着他。
赵万里放下资料:“之前通话那次的问题,想好了吗?”
德蒙想起赵万里要来见自己那次通话,点头,“你是想问我做没做好准备当国王,告诉我如果我做想做的事,自然就会变成国王,无论愿不愿意,对么。”
赵万里点头,“没错,你要做很多你不擅长、不想做的事。”
“比如,”德蒙偏了偏眸子,拿起一盒慰问品,在手里抛了两下,“把这些东西分配给各区家族……像这样,”他偏头,反手向肩后一送。
赵万里伸手接住小包裹,德蒙说:“准赵家家主,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好好替我做事,好处少不了你的?”
赵万里哑然片刻,难得哈哈大笑起来,好一阵才笑够,说:“真不像你。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德蒙淡淡的笑意褪去:“我还是打算拆掉王位,理由你知道,净土星不需要皇室。但责任我也会承担,如果现在只能先坐在王位上,就利用国王的权力改变这里。”
赵万里微微皱眉,但不久就放平了回去:“……我经常想告诉你答案,给你一些建议,但每次你的表现都很惊艳,我就不评价了。在我憋不住之前,你放手做吧。”
德蒙沉默了一会,“其实我觉得,赵家更适合王位。”
“赵家不行的。”赵万里毫不犹豫打断,“净土星需要一个会做出冲动决定的人,才能压住不按文明社会常理出牌的alpha们。我家盛产岁月静好小老头,你看我爸年轻时闹那么欢,现在不还是天天花鸟鱼作伴么,估计以后,我也得加入小老头一员。这不是丧气话,我还挺期待的。”
德蒙无语了一下,赵万里顿了顿,说:“你不用对不熟悉的事务失望,换我做国王,未必有你做得好。至少我就不会召这么多民众来提建议。”
“但我不是出自政治考量才——”
赵万里忽然扬声:“多少人用政治考量粗劣模仿优秀品德?”他难得不耐烦,“有脑子没心,再精彩也不过是劣质的表演。你还缺一点东西,我虽然不想影响你的思维,但你不自信可不行。特别是这种时候,厄琉斯没动手做什么是你的运气。我昨天看到厄琉斯,她走路差点撞树上,看来要缓上好一阵吧。”
厄琉斯身形飘忽,走路撞人?德蒙简直想象不出这场景。
他点头,命下一个居民进来。
一夜后,民众反映的问题和建议已大量重复。听取民意的意义少了很多,德蒙心里也隐约有了答案,便撤了帐篷。
还没等他休息,愤怒的民众口水便重新涌了上来。
德蒙草拟的新刑法被曝光了。
第103章 成王与败寇(四)
对于法律的修改, 尽管只是雏形, 也足够引起剧烈的反响和轰动。尤其是德蒙将修改的目标放在了最令净土星alpha们关注的刑法上, 虽然意在公正决策, 但也削弱了各区在此的权利,如今被提前曝光,很可能是利益受损的各区所为。
具体是哪区不重要,德蒙目前没有揪出对方的必要,更没有理会蜂拥而上的民众,而是和赵万里坐上了飞船, 处理另一件事。
他现人在五区,眼前列了一串名单。
赵万里说, 只是草案的东西在正式上任前造成这么大的负面影响实在不划算, 问他要不要先说清楚,平息一下民众。
民众对此反应如此激烈也有时机的因素, 有意陷害者抓住了在德蒙刚出面处理竞技场的问题的这个时机, 放出消息。
可德蒙俯视着净土星,却坚决得淡然,“竞技场该拆还是拆。刑法不改, 而且就在我暂授王位这期间, 现在开始试行。”
赵万里知道德蒙之所以这样决定,是因被五区发生的事触怒。
德蒙被通缉过程中,曾在五区边缘,看不过边缘地区民生被恶意压迫,联合反王军打劫了当地政府钱财, 纷发给当地住民。当时他来不及观望结果,就要赶往六区,而回到王宫安全后,
德蒙几乎在“确认”了洛洛身份放下心后,将五区放在了投食喂养洛洛之上的头号位置。
调查结果最开始令人迷茫,五区边缘地区的原住民竟难寻踪迹。德蒙第一反应是离开五区,拿钱做生意,重新开始等等猜测。然而调查深入后,得知真相竟然是原住民因横财而被以一伙军官冠冕堂皇地抢劫,直接入狱,死伤亦有,而当地omega更是被扫荡精光。
这结果完全违背了德蒙的初衷。
在德蒙得知消息去往五区时,这些军官也被一个个召来。
来之前他们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死刑,来之后,就遭遇德蒙宣布暂行新刑法。
刑法偏偏在此刻试用,就是针对他们的。
此刻,他们排着队,被手脚镣铐束缚着,甚至还没来得及被换上囚服,眼前也没有正式的处刑台。如果不是正处于实况转播,不是德蒙第一次穿上皇帝新衣,手提一柄同样样式正式的刀,这简直像在极为随意地草菅人命。
德蒙对刑法的修改主要在两处,一是将不致死刑罪犯的入狱时间缩短,二是修改已至死刑罪犯的标准,尽量消除了被权势钻空子的漏洞。
修改条例不多,范围却大,虽死刑都是个例,但杀人偿命,固然绝不姑息。
军官人数不少,说是军官,但实际上混了不少在净土星身份低劣的小混混,和当时因德蒙而失势的当地军官站在同一利益线后,五十来人,排成一排,颇为壮观。
德蒙垂眸,念了第一个名字。
名单顺序也是排队顺序,第一个人上前,只是个混混,哭得发抖,鼻涕眼泪挂满,脚下尿了一地。似乎完全无法料想王位更迭这种和他一辈子擦不到边的事,最终结束了他的命。
德蒙宣布他的罪行,混混眼里无声控诉着“为什么是我”。
这是他最后一眼,背部被德蒙的刀刺穿,一瞬间呕出血来。
德蒙拔出刀,顷刻间被喷薄的血液染红全身。
德蒙亲手行刑,是他对这责任的最大承担。
他本是默认枪刑,可真要动手时,刀尖捅入心脏的濒死感记忆犹新,让他无法选择轻轻巧巧扣动扳机来结束他人性命。
要担起责任,所以才穿了皇帝的行头,要足够坚定前行,所以拿了伊梵洛的仿刀。
刀刺入胸腔的声音和阻隔感,刀刃滑入碰到肋骨的磨砺声,刀柄完全刺入的瞬间随心脏轻微的一震,刀身拔出时肉体的吸力。
受刑者倏然滑下的眼泪,大张的嘴,瞬间苍白的脸庞,和颤抖着抬头,看向德蒙的最后一眼。
温热发烫的血液洒在身上,在风里冷却,却灼人依旧。
德蒙脑子空白了瞬间,念下了第二个名字。
第一个受刑者后仰在地,心脏还在喷涌血液,他身后的人忽然尖声惨叫,不顾一切挣脱束缚,却被四个侍卫架起,哭号着送到德蒙面前。
刀还没等拔出,血就在挣扎之下四下飞溢。
四个侍卫脸色惨白,摁着受刑者,有人不忍地闭眼,有人偏开头,有人虽面无表情,也在血喷了浑身时不住一颤。
德蒙脸上无喜无悲,只是感到手很冷,血很烫。
他伸手拨去睫毛和眼眶里的血,念了第三个名字。
一声声刺穿肉体的“噗嗤”声,一声声拔出刀身后,逐渐微弱的血液喷洒声。
德蒙越到后面,越感到无法集中意识,手脚发麻,只是机械化地念着名单上的罪行,努力集中精神,将一个个将死者的脸记在心里。然而尽管这样,他还是很难看清。
或者说以为自己看不清。
他下意识念出第三十几号人名时,喉间一哽,所有的意识忽然回归,一切清晰可见。
他没有抬头,抬眼,那个人靠近的声音却被无限放大,震彻脑海。
不同于之前那些虚浮、焦躁、退缩、哆嗦、生拉硬拽来的脚步声,此人虽然颠簸,脚步声却从容淡然,似乎接受了这一切,无需规劝,主动走到德蒙面前,停下。
德蒙没有抬头,甚至不愿抬眼。
二人对峙半晌,来者随着风声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不动手吗。”
德蒙喉结动了动,嗓音干涩听不清:“为什么?”
名单上被捏紧了的人名,是基恩·沃克。
“嗯……”基恩沉吟片刻,没解释,干巴巴道:“想不到吧。”
“你不是最该憎恨做这些事的人么?”德蒙提高分贝,沙哑得有几分无助,“他们得到了想要的,这也是曾经的你最需要的,你为什么做这些……是有人逼你吗。”
两人又沉默了会,基恩摇头:“没人逼我。”
德蒙看他。
这才发现基恩竟一直看着他,接到他的视线后,云淡风轻的笑意浮现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