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她也将王位视为救命稻草。她看重成败,因为一败便一无所有,她非常害怕自己努力建设起的骄傲和自尊被踩在脚下,失去存在意义,害怕以后只能壮志难酬。她能忍受前行中的黑暗和风霜,但不能忍受从零开始,因为那样,她就真的输给了……一个东西。
一个她不想承认、甚至不想说出名字的东西。
说完后,她以为德蒙会问具体改善的做法,但德蒙只是问:“你认为造成这些的是什么。”
他语气淡漠,却不是不屑,而是出自对远方事物疏离的洞察。厄琉斯隐感不妙。
“是皇室本身。”德蒙说,“不是制度有误,是皇室的存在本身。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暮之光王国的存在了。”
厄琉斯忽然知道德蒙要做什么了,虽然相似的成长经历和喜恶,让两人看似殊途同归,可他与自己完全不同!
德蒙没有停:“对立的不是贫富、强弱,而是alpha对外界的攻击欲,在王国被刻意放大并唯我独尊,净土星伊始的返祖思潮提倡对科技的退缩和安宁度日,是基于普通地球人类的软弱。可现在分化出的六种性别,却让alpha拥有了绝对的强势。无长处的人们把取乐方式建立在自身与外界的对抗,尤其是肉体素质上。
“而应治理返祖思潮而生的皇室,无限助长了这处扭曲。这种对抗扭转了形态,以皇室为入口进入了政治体系,渗入权与利的各方面。能维持这么久,只是因为创立出了新的文明和文化,换言之,皇室与原来的性质已完全不同,是一个不合实际的错误理论。
德蒙垂眸,眸光暗动,“所以,我想做的,就是……
“你想毁了王位?!”厄琉斯起身,“王国的存在和是否适应时代无关,和民众的感受才有关,民众能维系百年来历史演变出的生活向往才是最重要的,皇室的存在和过去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需要有关系!我们能做的必须、也只能是给予他们所希望的改善……”
厄琉斯越说,却越看德蒙眼里一片漠然。
这样的眼神让她知道,根本谈不拢。
“你说得有道理。”德蒙说,“我问你,如果你坐上王位,贵族权限是否依旧保存。”
厄琉斯沉默片刻:“……是。”
“监狱是否还是原来的制度。”
厄琉斯无需撒谎:“……本质上不会改变。”
“难民只会数量减少,依然世代留存?”
厄琉斯眯起眼:“他们不可能消失。”
谈不拢的。
最主要的是,德蒙的目的就是要毁掉厄琉斯从小就立下,且追逐半生的安身立命之所,摧毁厄琉斯的生存意义。
只要想到德蒙“成王”后的光景,厄琉斯就感到被黑暗笼罩。
她食指移向手链上的终端,冷冰冰道:“进攻。”
德蒙眯起眼,厄琉斯感到了死亡一般的威胁感,但那股恐怖的力量随着德蒙右手轻轻捂住了心口,而瞬间消失。
打斗声响在帐篷之外,甚至被脚步声所淹没。飞机引擎声逐渐响彻据点上空,装甲车使地面微微震动。德蒙起身走向厄琉斯,厄琉斯微微弓身,打算尽可能拖住德蒙。
那股危险感消失一空,厄琉斯就有了直面德蒙的打算。
看来德蒙似乎有什么限制不能使用火异能,尽管厄琉斯并无接触,但这限制对厄琉斯来说符合常理、可以预测,不至于忌惮到处处避让。
如果说泰伦抢夺的是厄琉斯的权力,德蒙抢夺的就是她的一线生机。
厄琉斯从未感到心脏的跳动如此受到威胁。
对不起了,露西。她想。
德蒙果然必须死。
德蒙打开终端,命令下去:“全员撤离,不用管我,尽量分散开,我会尽可能毁掉敌方所有装甲车。”
厄琉斯不由冷笑:“大言不惭,你用什么毁?”
话音未落,只见德蒙瞳孔忽然红亮,厄琉斯心里一惊。
更让她惊异的是立刻传来的终端报告,手下惊疑不定:“殿下,所有装甲车都故障了……”
厄琉斯浑身的血液都凉下去,因为自己在场,空军现在不会对地,如果德蒙的人只是分散逃开,在这森林中总不会无处可逃!
这就是他的异能?
她还没惊异完,就见德蒙猛地捂住心口,跪到地上。
在德蒙露出的皮肤上,火红的血管纹路逐渐显现、发亮,他金红色的眼睛看向了厄琉斯:“空军现在还不会动手,对么?”
新的报告传来,空中司令极为不安地大喊:“殿下,飞机也开始出现故障!”
德蒙捂着心口,一动不能动,“掉下来,我们都会被砸个粉碎。”
厄琉斯浑身无法抑制地愤怒发抖,一把抽出了德蒙帐篷里的刀,这刀十分眼熟,但她毫无心思管这个:“我也可以现在杀了你。”
刀身狠厉地刺向德蒙心脏,德蒙用力抓住,血很快染了满手,就这样一时僵持。
“有把握全员撤离吗?”德蒙问终端。
“会有一部分反王军作为诱饵,你放心,伤亡会降到最低,再给我五分钟就够了!”亚提说。
五分钟。
德蒙手掌被割裂,紧紧阻隔着刀身。
他知道,异能撑不到。
如果死在这里,其他人就可以成功逃跑,聪明的厄琉斯也并不会因为堤防而为难他们让部下寒心,根据星联会规定,所有净土星军人都可被转移到其他星球作为军事力量,他们一定会被转移走,留在王国上的痕迹只剩税收数字。
他还在边境的时候,有一次碰到了穷凶极恶的海盗,也是一支小队所有人被困住,德蒙毫不犹豫作为诱饵,让其他人逃生。尽管最后取胜,对于德蒙来说,区别也只是没死而已。
这次也可以为兄弟们这么做的,也确实在做了。
可是……
可是,还想活啊。
还想见伊梵洛啊。
德蒙眼底忽然泛起热流,朦胧了视线,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剧烈发颤的刀身缓缓刺入德蒙的肋骨缝隙。
每一分倒数,都是生命的倒计时。
“不要。”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拔着它,却毫无作用,死亡的可怕忽然如此明晰,他头一次感到自己不是无坚不摧,生命脆如薄纸。
可刀身只是更进一步,鲜血喷涌而出。
德蒙用尽全力僵持着,那把刀却被猛然拔出,德蒙猛咳了一下,被拉入一个怀里。
伊梵洛吗?
德蒙看过去,却是赵万里紧绷的脸。
厄琉斯更是惊惧不已。
帐篷被数个alpha军人进入,纷纷遏制住厄琉斯,将她牢牢牵制。
厄琉斯狠狠瞪向赵万里:“你们没有这样的权力!”
赵万里接住德蒙的手在发抖,却稳住了声线,“不是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帐篷被撤掉,露出厄琉斯被钳制住的部下,第三方人的穿着打扮……赫然是王国军。
一瞬间,厄琉斯和德蒙都无法不诧异。
“看看你的终端吧。”赵万里淡淡对她说,“皇帝亲口下的令,王位暂授德蒙。”
第95章 穿上马甲就是王八(一)
事态如此发展, 就连德蒙都感到荒谬至极, 更别提厄琉斯。
这是厄琉斯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王位竟然要给一个最不屑于它的人?!
厄琉斯无法相信现状, 她可以忍受所有风霜并称之为磨练, 可目前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压得翻不起身。
现在,如果还想夺回王位,厄琉斯的立场反而是最麻烦的。
暂时授位是对准继任者交接权力时的缓冲,也算对准继任者的保护措施。厄琉斯此时不能动德蒙,无论国王的意志还是长期以来的法律,她都是死罪。
对她而言更可笑的是, 仅仅是在王位暂授的同时对德蒙下了手,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 都被关押了一夜才放出。
此时厄琉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住所, 无心做任何事,因为真相分外残酷——所有的挣扎在那双手面前不起作用。
她站在露天阳台, 双手撑着栏杆, 在风中望向远处,风吹得眼睛疼。
“罗……”她想询问身后站着的人,却无从开口。
国王一直没履行过作为父亲的责任, 无论是对泰伦、露西还是自己。她也从没当过有这个父亲存在, 不仅她是这样,性格各异的泰伦和露西也是如此。外人常常站在拥有的角度评价这是可怜的、对亲情漠不关心的甚至有心理缺陷的,但这东西从出生起就不在生命轨迹里,一个人连这个东西的形态和存在都不知道,又怎么产生好奇, 怎么会想要。
也就更不会失落。
厄琉斯这么多年只得到过一次他的帮助。就是被约兰达陷害,不得不破釜沉舟在审判前连开三次会议的那次。她的实力可以使事情如愿发展,都是因为后两次决定性的审批,全部由皇帝快速通过。
厄琉斯忽然觉得父王也许对自己有所期待。不论于公于私,放眼望去,眼下自己是最有望继承王位的人。渴望一旦开启,厄琉斯就开始怀疑起事情没那么糟糕。
“罗,我问你。”她最后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第一次在议院上帮我时,我还年幼。那次,是你主动帮我,还是……父王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