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半晌没有说话,显然也在头脑中天人交战。萧逸泉说的话有道理,那些人看他们的目光,有时候甚至比神圣种族还要令人害怕。
于是他点点头,“好,等一会儿落脚休息的时候,我们就离开。”
然而两个人毕竟在一天内连续使用圣痕和能力两次,虽然对付的都是二级种族,但是数目远远超过他们。一天一夜又没有好好休息过,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天亮前,众人实在难以为继,在一片玉米田地中休息的时候,他们两人因疲劳过度,昏睡了片刻。
片刻后,先醒来的萧逸泉,看到的是对准他的枪口。
而另一个枪口,对准的是还未醒来的许白。
大概是感知到了危险,许白也缓缓睁开眼睛,顿时愣住了。
那些被他们保护的平民围着他们,有些脸上似有些愧疚的都站在靠后的地方,而最前面拿着枪的两个男人都是恶狠狠地。那失去女儿的女人和之前骂他们亵渎者的老人就站在第二排,冷冷地盯着他们。
“你们做什么?”萧逸泉的心跳加速,额头渗出冷汗。
“我女儿是被吞噬者抓走了。我们要用你们去交换。”那个母亲用干瘪的、没有感情的声音说道。
“交换?”许白难以置信,“你们疯了吗!”
“原本吞噬者就是你们这些魔鬼的使者引来的。你们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那老人说得那般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天生的道理,“把你们交给他们,他们也许会放回索菲,甚至也许会放我们通过,让我们进城。”
“你们神经病啊!吞噬者只会立刻弄死你们!”许白又是惊骇又是愤怒,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和萧逸泉一路护着他们,他们竟然做出这种事,“再说谁把吞噬者引来了?!我们好心好意救你们,你们就算不知恩图报,至少不要恩将仇报吧!”
“如果不是你们引来的,你们干嘛这么好心帮我们?”一个拿枪指着他们的男人凉凉地说了句。
此话一出,许白和萧逸泉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扔到了冰窟里。
这究竟是因为神智受到了影响,还是人性本来如此?凡是不熟悉的,便统统划归到一个阵营,贴上相同的标签,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去试图了解。认准了他们是敌人,不论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是帮助他们,也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赎罪”。
萧逸泉忽然道,“你们可以送我去吞噬者那里,放了他。”
许白猛然转头,瞪着萧逸泉,“你胡说什么傻话!”
萧逸泉仍然很冷静,试图谈判,“只要你们放了他,我认识吞噬者中的人,我可以去帮你们说。”
“你果然和他们是一伙的!”有人骂道,扔了一块石头过来,竟一下砸中了萧逸泉的眼睛。他痛呼一声用手捂住眼睛,血却已经从指缝间溢出。
“逸泉!”白殿立刻想要扶住他,但是那枪口立刻堵上来。白殿于是暗暗施展自己的能力,令自己变化成那些人眼中最美好的样子。他抬起头试图用哀求的眼光看向那用枪指着他的男人,同时尝试用体内的另一条虫——钻地魔虫的心灵控制能力去影响周围这些人类。
“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放了我们吧!”他哀求道,面上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楚楚可怜。
他的影响似乎奏效了。那用枪指着他的人面上现出几分困惑,几分犹豫。然后,竟真的将枪口移开了一些。
其他人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怔怔地望着他们。
许白抓住萧逸泉的手,仍然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紧紧锁着那些恩将仇报的平民,“我们会自己离开。你们只要顺着这条路走,就可以到达诺丁汉,去见你们的亲人了。”他接近温柔的语调迷惑着那些神智不稳的零级观测者,“不会再有人阻止你们,你们快去吧。”
仿若有无数条无形却惑人的长尾从他身后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勾住每一个人的脖颈。那些刚才还恶狠狠盯着他们、凶神恶煞的平民面色也开始软化,像是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快的情绪转变一般。甚或于,人们渐渐向着两边分开,给他们让开了路。
许白紧紧拉着萧逸泉的手,紧张地从人群中走过。
许白走了几步,便倒过来后退着走。他必须保持足够时间的视线接触,才能够同时控制住这十几个人。等到他们退到了大约安全的距离,许白低声对萧逸泉说了句,“跑!”
两人转身,夺路狂奔。
两个高等四级被零级观测者逼到这种地步,还真是亘古未闻……
但……萧逸泉愿意牺牲自己也要救他,许白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感动……
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没有被蛊惑的情况下,愿意为了他去死。
他们跑出几百米,感觉好像已经安全了。可是萧逸泉一回头,却看到那失了女儿的母亲竟抱着枪,仍旧锲而不舍地追着他们。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恰好看到她端起了猎枪。
许白只听到萧逸泉大喊着“小心!!!”,随后整个身体被抱住。
紧接着是几声枪响,响彻四野。
第163章 疯狂 (7)
巨型金字塔的建造进展极快, 几只巨大的修格斯时而涌成高塔,时而伏地成海,载着无数被它们庞然的身体挤压成的几何体巨石涌向那神秘的黑色建筑。
而在另一边,在黑山羊幼崽那些布满吸盘、利齿和尖刺的触手编织成噩梦般的森林, 铺展在被霉菌和腐败浸透的大地上。先知坐在一块弥散着幽暗流光的肿囊上, 捻着一朵由于太过普通而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显得奇异的白花, 将那花编成戒指的样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几只长着丑恶人脸的老鼠从阴影里钻出来, 瑟瑟发抖地匍匐在他下方的阴影里。
“他怎么样了?”先知开口问道。
一只领头的人面鼠用尖细扭曲的声音说,“他去见了林奇。林奇好像影响了他。”
“怎么影响的?”
“他让楚央不要帮您。楚央好像被他说动了,出来以后神智似乎有所恢复, 整个人平静了很多。”
一个林奇,竟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管用,甚至可以抵消过度使用圣痕对神智的影响。这就是双子之间浑然一体的互补作用么?
先知轻轻哼了一声, 看着手中那枚戒指,忽然攥紧。再张开手, 那戒指已经腐烂萎缩成一团黑色的软泥,被他随手抖落到地上。
“把他叫来。”
十几分钟后,楚央拄着手杖出现在先知面前。他没有戴面具, 那种时时刻刻凝结在眼睛里的神经质的不稳定像是忽然沉淀了不少,周身那总是混乱地飞速旋转的神智漩涡也趋于平缓。虽然仍旧距离“正常”相去甚远, 但这种程度的改善也足以令人震惊了。
“你变了。”先知说道。
楚央他直视着先知面具上弯弯的眼睛, 表情漠然。他已经不用再伪装,因为到这一步, 先知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先知叹了口气,从那缓慢地呼吸着的肿块上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金字塔很快就会建造完毕,我要你助我合并三个现实。如果可以的话,合并的现实越多越好。”
“我如果做不到呢?”楚央问。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先知轻笑一声,“林奇几句话,就让你忘记你的朋友们是怎样死去了?”
“他们是被我杀死的。就算是安东尼奥把他们带去的,最后下杀手的还是我。”楚央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再说,他们死,不也是你想看到的么?”
先知沉默着,没有说话。
楚央看着他,向前走了一步,“林奇告诉我一些事。他说,或许杀死最初的几个林奇的确实是序神,但是那之后,每一次杀死林奇的就变成了熵神。因为他们发现,在一些现实中,失去了林奇的我变得更强,比如以前为你卖命的那个我。也就是说,如果林奇活着,我会安于现状,不会希望带来大坍缩。只有林奇死了,我身旁所有的人都死了,我才会发疯,才会完成你们所谓的使命。”
先知道,“所以,你认为你朋友们的死,也是我安排的?”
“你不承认吗?”楚央问。
“我承认我有故意逼你去频繁使用圣痕,释放你的能力。但你朋友们的死,确实不是我的安排。”先知顺着一条黑色的触手走向楚央,“但确实也不像偶然。你更应该亲口问一问安东尼奥。”
“你背后的神明是谁?黄衣之王,还是奈亚拉托提普?”楚央问,忽然古怪地笑了,“我们所有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是真正出于我们自己的意志么?还是说,我们都是提线木偶,在那几个所谓神的手里被随意摆布,如果玩坏了就丢到一边?”
“被摆布,有什么不好吗?”先知已经走到楚央的面前,他的身上总是弥漫着一层奇异的黑暗气息,仿佛能够具象成无数蒸腾的黑色丝缎,环绕着他飘摇翻舞,“这样一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必承担后果。你杀死的那些人,也不再是你的错。难道不会觉得很轻松吗?”
楚央的眼睛里浮上了苍白的困惑,“可是你怎么知道哪些是它们的摆布,哪些是我们自己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