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刻,苏篱的动作便验证了他的猜测。
只见他弯下腰,素白的手慢慢地摩挲到书架的右下角——那里有个不太显眼的祥云图案。
苏篱闭上眼,回忆起梦中的情景——
瘦小的他趴在书案之下,看到架子底脚的图案向右转了三圈,又向左转了两圈,继而中间的一个小点微微一凹……
苏篱的手不由地按照这个规律动作起来。
当最后一个步骤做完,“咯咯”的机括声在静夜中猝然响起。
楚靖心头一凛,抱着苏篱就地一滚,利落地隐到隔断之后。
好在,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原本浑然一体的书架向两边分裂开来,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暗门。
苏篱呼吸一窒,迫不及待地想要过去,却被楚靖拦下。
他把苏篱护在身后,侧身将门推开。
里面的空间出乎意料得小,四面墙壁上凿着一个个的格子,里面放着书信、公文、令牌等物。
夫夫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解下外衫,用最快的速度将格中之物取下,打包带走。
这一趟出乎意料得顺利。
苏篱刚刚松了口气,便听到竹林那头传来小小的骚动。
先是乌羽发出一声示警般的鸣叫,几人纷纷隐去身形。
谁知,对方不仅没有过来抓人,反而脚步一转,逃也似的远离竹林。
玉柳离得最近,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
乌羽立功心切,翅膀一扇在半空中化为人形,从侧面包抄。
等到青松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三人已经缠斗起来。
那人一身黑衣,从头到脚都蒙得严严实实。他明显并不恋战,只想趁机逃脱。
楚靖护着苏篱,给墨竹、云杉二人使了个眼色,“将人拿下,速战速决。”
二人齐声应下,双双加入战团。
就着月色,苏篱隐隐地看到那人的身形,竟觉得无比眼熟。
他下意识地抓住楚靖的手,越握越紧。
楚靖不轻不重地回握,无声地安慰。
就在四人即将得逞之时,那人突然从怀中掏出什么,不管不顾地朝着身前一散。
云杉下意识顿住动作,闪身躲开。
他便趁着这个空隙逃了出去。
然而,没跑两步,青松便从旁边闪身而出,挥出手中的竹竿,重重地砸在他的后颈。
苏篱心头一紧,便见那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没事儿,只是晕过去了。”楚靖捏捏他的手,低声道,“先离开这里。”
苏篱点点头,主动攀住他的脖子。
楚靖勾了勾唇,动作熟稔地将他抱到怀里。
***
厅内,楚靖坐于上首,苏篱被他按坐在旁边属于主母的椅子上。
青松、墨竹、云杉、玉柳四人挎着手分列左右,乌羽变回黑鸟,与前来看热闹的潘玉一左一右倚在门边,将出口牢牢堵死。
一股刺鼻的气味飘过,黑衣人眼皮微动,悠悠转醒。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便恢复了清明——这是一个长久处于战斗状态的人才会有的警戒之心。
楚靖意外地挑了挑眉,沉声道:“兄台可否以真面目示人?”
“不敢与郡王称兄道弟。”虽处于劣势,语气却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只是,那出口的声音却叫苏篱狠狠地吃了一惊——这、这是……
他下意识地看向楚靖。
楚靖笑笑,同样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黑衣人看了看苏篱,继而收回视线。
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放在面罩之上,缓缓揭下。
面罩之下,露出了唐悠然那张清隽俊逸的脸。
尽管早已有了猜测,苏篱依旧难掩意外,与此同时,心底深处又有种“果然如此”之感。
既然不是贼人,楚靖自然不会为难他,立刻叫人松绑、看坐。
唐悠然也不推辞,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凌乱的鬃发、发皱的衣衫,这才大大方方地坐下。
楚靖挑了挑眉,笑道:“不愧是唐家嫡子,这礼仪规矩果然叫我等莽夫叹服。”
唐悠然勾起唇角,嗤笑一声——不知道是笑楚靖这句话,还是笑他的为人。
楚靖晃晃脑袋,并未放在心上。
反倒是苏篱,颇有些打抱不平地问道:“先生本乃书院管干,为何深夜潜入相府?”
相比之下,唐悠然对他的态度就温和多了,“同你的目的差不多吧!”他抬起头,笑得有些古怪,“你都知道了吧?关于你的身世。”
苏篱呆了呆,“我的身世?”
唐悠然挑挑眉,视线往楚靖身上扫了一圈,“堂堂郡王殿下‘深夜潜入相府’,难道不是为了你?”
楚靖刚要否认,苏篱便冲着他笑笑,继而肯定地点了点头,“郡王殿下确实为了我——只是,这同我的‘身世’有何干系?”
唐悠然或许以为他在装傻,言语间莫名地带着几分包容,“你若不知道,为何会趟这波浑水?”
苏篱轻咳一声,拿出了一贯的说辞,“家父本是苏府花匠,也算是间接地受相府一案牵连而死,此案疑点重重,小子想要查明真相,以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苏老爹是相府花匠,这事我怎不知?”唐悠然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苏篱微微一愣,怎么听都觉得这话说得十分奇怪——就像他对相府有多熟悉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唔……卡文,再加上来亲戚,就颓了两天……
嘻嘻~~下面有二更!
第81章 所谓真相(二更) ...
【苏篱的胎记】
唐悠然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说, 他是苏篱的大哥苏琼的好友, 也是他的追随者。他之所以会潜入相府, 和苏篱的目的一样——拿到证据,为苏家翻案。
空口白牙,苏篱自然不能尽信, 但是, 紧接着唐悠然便微笑着接连抛出两个重磅炸.弹——
“小篱已经见过小黑了吧?你不觉得他很亲切吗?”
“不管你承不承认, 你都是真真正正的苏家三子, 而小黑,是你的亲生侄儿。”
苏篱闻言,心头剧震,他根本来不及掩饰便脱口而出,“你是说……小黑是大哥的孩子?!”
直到楚靖握住他的手,苏篱才反应过来, 这不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吗?
可是,如此隐秘之事,唐悠然又是从何得知?
对上他夹杂着懊恼、质疑、防备的目光, 唐悠然依旧端着温和的笑,“小篱不必担心,此事我早已得知, 如果想借此对你不利,我不会等到现在。”
苏篱张了张嘴,其实有许多话要问, 一时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
楚靖捏了捏他的手,语气沉稳如常,“关于篱子的身世,你是如何得知?”
唐悠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看样子并不打算隐瞒,“我见到小篱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他的模样与苏家大公子少年时几乎一般无二——郡王殿下想来不知道吧?”
楚靖眉头微挑,轻描淡写地说道:“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单凭长相,恐怕不能尽信。”
唐悠然笑笑,言语间礼貌有余,恭敬不足,“郡王殿下来汴京时日不多,恐怕有所不知,苏小公子因意外生于汴梁河的游船之上,许是在母体耽搁太久,出生时便没了气息。
“彼时,君王在侧,特意下了旨保下此子,接生嬷嬷害怕受到责罚,便在匆忙间找来一个新生婴孩,李代桃僵。”
楚靖心内惊讶,面上却是不屑地哼笑道:“唐先生做一个小小的管干,恐怕是屈才了,真该去酒楼说书。”
被如此讽刺,唐悠然却不恼,只是目光温和地看向苏篱,“那嬷嬷曾亲口招认,真正的苏小公子腰窝处有一青色胎记,状似狐尾,到底有没有,小篱心知肚明。”
苏篱眨眨眼,下意识地看向楚靖。
——有吗?
楚靖轻咳一声,隐晦地点点头。
——有。
唐悠然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的交流,掩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
苏篱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唐悠然是把这具身体当作了“苏璃”。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不是苏老爹从汴梁河边捡来的吗?
更何况,连华说过,这具身体原本是一颗小草籽,只是碰巧了和“苏璃”在同一天出生,又恰好换了灵魂而已。
唐悠然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能问的都问了,楚靖没有理由再拘着他。
唐悠然临走之前对苏篱说道:“有空去看看小黑吧,他若知道你便是他的三叔,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苏篱脑中灵光一闪,“莫非……小黑口中的‘大伯’便是唐先生?”
唐悠然笑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他撩起衣摆,大跨步地走出了百花巷。
此时,天已蒙蒙亮,不远处的街道上隐隐传来清脆的驼铃声。
卖水的车子摇摇曳曳,偶有清水洒出,在清凉的街道上留下斑斑湿痕。
看着那个潇洒离去的背影,苏篱心头微动,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另一个人,一个让他每每想起心便疼得缩成一团的人。
身后靠过来一个温热的胸膛,宽大的手罩在他布满愁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