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对他说,世间一切都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真做假时,真亦假。
江梓念思索了许久,都不曾明白其意,但如今,他却好似又有些明白了。
他初现于弱水。
他所在的一切地方唯独那弱水他不可去。
若是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或许突破口便在哪里。
轮回镜将他传送到这里。
这个世界自动补全了他的存在。
若是他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许这个世界也会自动抹去他的存在。
那么,他对这个世界所造成的一切影响或许就都会消失。
连带着未来世界的穹天,也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
于是这夜,看着穹天背上交错的伤口,江梓念看着那一道道狰狞的伤,他心中忍不住微微触动。
穹天并未应答他方才的话。
江梓念给他静默地处理着伤口,只剩下细碎的噼啪篝火声响。
两人之间,一时气氛良好。
不知过了多久,江梓念却见穹天忽而看向他。
一双金色的眼睛在篝火之中微微闪烁。
继而,穹天又微微别过眼去。
“你上次问我的问题....”
江梓念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穹天对着上他的脸。
他面上略带了些高傲与著定。
“东阳,本座甚是喜欢你。”
他看了一眼江梓念,继而便没有再看他。
江梓念这才想起,成亲之前,他确是曾经问过穹天这个问题。
江梓念忍不住看了看穹天。
穹天垂眸,侧脸看上去甚是淡定与沉静。
但江梓念却发现他耳朵红了。
江梓念心知穹天的脾性,见他如此,他面上亦是不由得微微弯唇。
“你当真喜欢我?”
穹天看了他一眼,道:“本座何时说过谎话。”
说这别过眼去,江梓念只见他耳垂又红了几分。
江梓念深知穹天的脾性,亦知这番话对他而言实在太过于难得。
沉默了一阵子,穹天又忽而抬眼看着他。
穹天握住了他的手。
他红着耳朵,面上偏要故作淡然地对他说:“我会对你好的。”
江梓念看见了他眸中极深的一抹情意。
他看见了他的认真。
江梓念只觉得那手中的温度,竟直接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分不清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温暖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但不知为何,穹天这幅神色,却让他脑海中的某处,忽而猛地一动。
他只觉得他那混沌的记忆中忽而有什么清晰了起来。
仿佛穿越了太多的时光。
他忽而便记起了谁人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带着淡淡的矜傲与冰冷,唯独看着他时眼中会荡起温柔的笑意。
但那双眼睛只在他眼中出现了一瞬间。
他看着穹天赤金色的双眸,忽而便觉得心中微微一动。
不知为何,心中便忽而升起了一股酸涩。
那种有些某名的感情仿佛早已残存于他的体内很久了,直到现在才忽而渐渐流露了出来。
但江梓念感觉自己心中空荡荡的,虽然酸涩,却又好似始终少了点什么。
两人十指相交,伴随着细索的篝火声,渐渐入睡。
*
天光刚亮的时候,便听得外头响起了一阵兵戈之声。
不过一瞬,两人便已去得洞外。
果见敌军来袭。
穹天亦是面色微沉。
双方在这林内交战了几日,此处隐蔽,那敌军竟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穹天带领的兵队都在南边,此番带来的队伍太少。
敌军人数众多。
铺天盖地的魔兵,显然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两人拼死这才杀出了一条血路。
原先带来的那些队伍竟是全军覆没。
思及此处离他们其他军队的驻扎点太远,穹天索性又带着他躲进了地下。
两人都已累及。
来时,江梓念还没曾注意到,这里是何处,直到这时,江梓念才发现这地方并不寻常。
四周的石壁之上都镶嵌着夜明珠。
虽是地下,但显然装潢不一般。
地上甚至还是汉白玉的石砖。
“这是何处?”
“这是天魔族的圣地。”
穹天带着他顺着走廊往里走了走。
两人走了没一会儿,两人忽而进了一处地下宫室。
虽是地下,但此处却有一缕阳光照在中央。
在类似祭坛的中央之处,江梓念看到一株金色的小树苗。
那株树苗便是之前穹天用在他身上的那株小树苗。
此刻,那株小树苗便沐浴在阳光之下。
它枝头上如今只有一片绿油油的叶子,还是半蜷缩着的。
穹天上前几步,见江梓念一直盯着那株小树苗。
穹天便道:“这是我天魔族的圣物。”
第68章
那小树苗乃是沉阳木, 这种木头生于西北魔界的极阴之地,那里乃是凝结了历代天魔精魂的地方。
沉阳木日夜被天魔族精魂滋养,生于极阴之地,却沐浴阳光。
明明是极其阴邪之物, 但是却生得金枝绿叶, 看上去分外地神圣。
沉阳木乃是天魔族历代相传的圣物, 沉阳木可养神魂。
沉阳木可以说是天魔族的第二条性命。
有沉阳木在, 就算金身损坏,只要神魂不灭, 寄存于沉阳木内,便可使得金身重塑。
江梓念听得他这一番解释过后,不知为何,他此刻心中却好似并没有他想的那般惊讶。
穹天的个性, 他这些日子已然摸得最清楚不过了的。
穹天说过, 他从未恨过他。
仅这一句话, 他便已然可以戳破在原世间, 他与穹天见面时,他的谎言。
穹天说恨他,说恨不得杀了他。
不过是逞强罢了。
穹天怪过他, 但是从未想过真的杀了他。
江梓念想起这人下在他身上的生死契。
他想起了在那梦中, 他曾看到的, 这人在他坠崖后拼命寻找他的模样。
他甚至想要与他结下魂契。
魂契, 便是以命抵命。
江梓念看了穹天一会儿, 穹天只觉得他的眼神似是有些奇怪。
江梓念忽而道:“这沉阳木, 若不是天魔族也可以用么?”
穹天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疑问,他想了想,道:“从未有人如此做过...”
但沉阳木向来是天魔族的用来保命的最后法宝,是天魔族的第二条性命,有谁会愿意将自己的命给旁人?
穹天思索了片刻后道:“沉阳木本是为天魔独用之物,若要旁的族类来用,恐怕沉阳木无法自己生长,它生于极阴之地却需得极阳正之物才能生长。”
“恐怕需得天魔的血方可浇灌。”
“寻常的血还未曾有可曾纯正炽热的阳气,需得心头之血才好。”
穹天说完之后,却见江梓念微微沉默了。
江梓念看着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
穹天道:“天魔孤傲强大,无人能取得天魔的心头血,除非是其自愿吧。”
江梓念使用过两次求助机会之后,他早已是神魂脆弱。
穹天多年再见他的时候,莫约是察觉出了这一点。
天魔乃是上古魔神的血脉,其心头血炽热纯正,浇灌沉阳木自然会有些疼痛。
江梓念最初不知其心,却当真还以为他是有意要折磨于他。
如今想来,当时的事,却有许多可疑之处。
穹天待他从来都是赤诚与真心,他这个人看上去倨傲,难以接近,但其实一旦真正入了他的心,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真心倾覆。
但江梓念从未相信过他,甚至不曾给予他一点坦诚和真心。
穹天能在他背叛之后还选择再一次相信他,江梓念与他相伴了几百年,他却还是从未相信过他。
如此想来,或许江梓念亏欠了他太多。
穹天见江梓念忽而不说话了,他只以为是他倦了。
穹天看了一眼那沉阳木。
那沉阳木依旧沐浴在那缕明媚的阳光之下。
穹天握着江梓念的手紧了紧。
他忽而便看了江梓念一眼,有一句话,他却没有说出口。
他身为魔后,穹天为魔尊,他的便是江梓念的。
若是以后江梓念当真有用得上这沉阳木的一天又何需他多言。
但这也不过是穹天自己心中想得罢了。
他到底未曾对江梓念亲口说过,他亦不知道在五十年后的某天,他当真会如他想的那般那样做。
穹天当下带着江梓念找了一个宫室去休息了。
是夜,宫室之内略有些阴冷。
四处的石壁,两人睡在石床之上。
江梓念寻到了身旁的一处温暖源,他当即微微侧身。
穹天当即将他一把揽进怀中。
咚咚咚...
江梓念又听到了穹天的心跳之声。
那么明显。
两人离得太近了,他从未觉得穹天与他这般近过。
他一闭眼,耳边萦绕地却全是这人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他身上淡淡的体温叫人觉得那般的温暖。
只是江梓念却始终觉得自己心中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