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江梓念也不能坦荡地说一句,他们之间完全清清白白的。
穹天此刻看着他的面色又冷了几分,那阴沉的面色叫人看一眼便觉得胆寒。
他的面色好似随时都要发怒,但是就在这时,茶水开了。
穹天阴沉着脸,起身去沏茶水。
氤氲的雾气之间,茶香缭绕。
穹天拿着茶壶,悬腕提壶,水流缓缓注入青瓷茶杯中。
穹天的面色,在雾气间好似稍稍缓和了。
那茶水色泽清透,青瓷杯内,几瓣碧玉一般的茶芽儿三起三落,最终半浮于水里,露出一个细细的茶尖。
远看,恰好是成“雪水含翠”一景。
这茶,这才沏成了。
穹天的神态亦是随着那沏好的茶微微缓和了下来。
他一面又开始沏第二杯茶。
莹白的手指拿着青瓷盏,动作优雅,且点到为止,茶沏泡得恰到好处。
“我知道的,还有更多。”
在茶香缭绕的白雾之中,穹天淡淡地说道。
江梓念有些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他不禁轻轻蹙眉。
穹天将一杯沏好的茶放至他面前,另一杯则是放至自己手边。
他吹了吹茶汤,又轻呷了口茶,这才说道:“除了邶清如之外,你和其他两人的事,我也知道。”
此话一出,江梓念面上又是一惊。
“我还知道....你的任务,以及,系统。”
话音未落,便见江梓念猛地站了起来,此刻正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面色发白得厉害。
穹天见他面色实在难看,他便也没有再说下去了。
穹天也垂眸,眸中神色亦是深了几分。
江梓念心中大震,万千心绪都涌上心间。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系统的存在会暴露于人前。
他重生之前的事,竟也会被人发现。
这...这...不可能...
江梓念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他道:“你..知道多少?”
穹天看了他一眼,却只是道:“我知道的不多,但是也不少。”
江梓念皱眉,他猛地上前几步。
“你还告诉了谁?”江梓念的目色都带了几分凌厉。
似是早已料到了江梓念会有如此情绪,穹天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而他那冷淡的眼神却宛如给江梓念发热的头脑中浇了一盆冷水,江梓念忽而便冷静了下来。
江梓念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眼眸沉了沉,最终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沉默片刻。
待他心间的情绪平静后,江梓念面上还是表露出焦急之色,他忽而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发现....”
穹天看着他,他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他只是定定地说道:“我没有告诉别人。”
这是江梓念最大的秘密,他却无意间得知了...
正是因为此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穹天才觉得太过沉重。
沉地让他后悔,自己为何要知道这一切....
“你...何时知道的?”
穹天沉声说道:“三年前。”
江梓念蹙眉,还是不明白,为何穹天会知道...
这个世界本不该有人知道系统的存在...
江梓念正心乱不已,他胡乱思索着,希望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一点答案。
但穹天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扫过他焦急的面容。
他眸色中却不见什么情绪。
穹天道:“喝口茶罢。”
那氤氲的茶香已然散去了些,但上升的雾气还是萦绕在穹天面前。
穹天眼眸中的神色深邃地让人看不分明。
江梓念却并未立即去拿那茶杯,他只是依旧蹙眉看着穹天。
穹天见他如此,自己却先呷了一口茶。
他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答完了,我便告诉你我是如何发现的。”
“你问。”江梓念答应地很快。
穹天握着青瓷茶杯。
江梓念注意到穹天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穹天道:“你有没有....”
穹天停顿了一下,他的手指又白了几分。
穹天面上却依旧如常。
他道:“有没有...当真在意过我一分....”
他低垂着眼眸,神色让人看不清楚。
但是江梓念听了这话,心中却又是猛地一怔。
他看着表面看似无恙的穹天,又见他鬓发间的薄露此刻已然微微干了。
他眉眼间看不出什么。
好似不过是一句十分寻常的家常话一般。
但是江梓念知道,这对穹天而言却比受那酷刑还要艰难。
如他这般骄傲的人,哪怕何时表露出了那么一丁点的软弱,都是不被他自己所允许的。
他的外壳太过坚硬,哪怕对外人露出一点的心声都会叫他心生羞恼。
此刻,他却这般在他面前轻轻低下了头颅。
那般小心又忐忑地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江梓念心中顿时又是百味陈杂。
他不知道穹天问他这句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若要他回答穹天,他又究竟要如何回答才好。
江梓念心中越发复杂起来。
穹天看着江梓念,面上的笑容却满是自嘲。
他道:“我知道,东阳是假的。”
许是在心底压抑太久了,穹天这一下子说出来之后面色亦是有一霎那的空白。
“那不过是你为了完成任务所扮演的一个人。”
说道这里,江梓念察觉到穹天的声音几乎有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甚至注意到,穹天的眼睛中微微闪烁了一下,但他很快压抑了下去,只是眼圈微微红了些。
那一瞬间,江梓念的心亦是微微疼痛起来。
他无法想象,穹天这般骄傲的人,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他是如何强迫自己接受的。
穹天为之寻找了多年的东阳,其实根本不存在。
他被视为挚友的人,只是个可恨的骗子。
他欺骗了很多的人,他亦是其中一个。
穹天视为珍宝的一切,他宁愿为之低下高傲头颅的一切,其实只是旁人一个近乎玩闹的任务罢了。
穹天开口,声音近乎有些沙哑难辨。
“那我呢....”
此事被他压在心底太久。
他以为自己已然可以释怀,他甚至说服了自己可以放手。
但是,等真正提起这事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坎,想要迈过去,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轻松。
穹天眼睛发红地看着江梓念,道:“如果这一切只是你一个可有可无的任务.....”
“...那我算什么?!”
“我...”穹天的声音近乎有几分哽咽,他道,“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弱水里找了你三年。你却早已不知在何处逍遥快活。”
穹天弯了弯唇道:“我整日整日担忧你,那几年来更是没有一夜好眠,一闭眼脑子全是你跳下悬崖的那一幕,全是我们之前的...一幕幕。”
“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笑...?”
江梓念心底早已不知是怎么样的感受了,他只觉得鼻子微酸,喉咙亦是涩然,早已说不出一句话。
“我问你,我算什么?!”
穹天稍稍一闭眼,似是想要压下眼圈周围的薄红。
而还有太多话,穹天并未说出口。
他将自己的神魂割裂一半给他种下生死契,他是那么信任他,甚至愿意与他共享生命。
但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什么至高无上的挚友情谊。
都他妈假的。
他悔恨,他为何要知道这一切。
若是不知道,他便不至于如此痛苦而愤怒。
若是不知道,他心中便不至于如此的煎熬苦闷。
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
穹天却头一次软弱了....
他宁愿从不曾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他可以接受他的拒绝,却无法容忍他的欺骗...玩弄。
此刻,天边的日头已经渐渐升了起来,那云间的金光也渐渐散去。
茶水上已然不再飘散雾气。
四周只残余着些许的茶香。
江梓念面前的茶水,依旧是一动未动。
半晌,天边的日光渐渐又隐没入了大片大片的乌云之中。
魔界唯有清晨之时日光最盛。
这一唯独可以观看日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于是,太阳便又悄悄藏入乌云后头。
日光散去,淡淡的阴影又重新笼罩了大地。
江梓念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盏。
茶已经有些凉了,无论是口感还是余香都不及最初沏泡的那一刻了。
江梓念轻轻抿了一口,继而又呷了二三口。
江梓念隐约明白。
或许,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吃穹天做的茶。
从此之后,恐怕再无机会。
于是他品得格外认真。
穹天亦是平静了。
他面上丝毫不见方才的余怒。
他眼睫低垂着,面上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多的表情,只是无端叫人觉得有些落寞。
穹天道:“你的答案呢?”
“你可曾...有过那么一分在意我?”
说到此处,穹天的手指又攥得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