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出来便像是逃离不祥之地一般飞快地跑下山去,只有那空尘大师和萧然留了一会儿。
空尘大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番才挥袖离去,萧然见状,对我道:“阁下说的都是出家人的大忌,难怪空尘生气。”
“是。”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也知道我说的太过了,但只有别人对我一再包容,我才会好好跟他说话,像萧然便是有教养的,我也自然对他礼尚往来了。
萧然又庄重地对熹微行了礼,到了谢,才飘然下山而去。
他的背影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比起空尘,他可能更配得上“大师”二字,他的心性胜过空尘,不大喜亦不大悲,处变不惊,这正是空尘缺的,而又恰恰重要得很。
“看,天上的云!”熹微突然指着天对我道。
我抬头,夕阳正好,晚霞连成一片,缀在蓝天白云之间。
这是我第一次抬头看天。我猛地意识到世间有狼狈不堪,但也有金风玉露。看见好的,接受不好的,因为这便是世间,是无可改变的。
我心内千回百转,但却不露半点情绪。
我很快就又冷淡地低下头,然后一跃跳到了树上,眯着眼假寐。
“你就睡在那里?”“你应该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吧,不饿吗?”熹微在树下一句一句地问着,我并不理会。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地跳下树,吓得熹微愣着说不出话来。
我冲林子的一个方向招了招手,林子里边走出来一个勉强可以看出人形的草人。那草人走到我面前,一手一个野果递给了我。
我一手接过果子,然后咬破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将血点在他的额前,他便又木木地走了。
我随随便便的用手把两个果子擦了擦,然后扔了一个给熹微,自己拿着另一个吃了起来。
熹微错愕地接过果子:“就吃这个?”
“不吃你可以自己下山找吃的。”我冷冷道。
他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又看看我,皱着眉头开始吃。我见状,别过头坐着笑了笑。再回过头时,熹微已经走到我身边,我竟未察觉道。我忙收住了笑。
“住哪儿?不会就住树上吧。”他担心地问道。
“不,”我指着林子给他比划道,“林子里有好多搭好的住处,随便找一个就能住了。”
他脸色顿时僵住了,想必是来的路上看到了那些简陋得不成样子的住处。
他如此嫌弃这里,我有些恼了,自顾自地走进林子里,远远地对他道:“你都留下来了,难道连共苦都做不到吗?那你走了算了!”
我找了个最近的尚未倒塌的勉强可以住人的屋子钻了进去。说出屋子,其实不过是几根大木头钉进土里,然后扯了一大块布盖在木头上,又在地上铺了一个破毯子罢了。
我躺在那毯子上数着数,我想,要是我数到一百之前,他进来了,我就原谅他,否则我就放他走。既然留在这里对他如此为难,我又何必为难他呢?他是个好人。
我数到五十三的时候,他走了进来,坐在我旁边:“总觉得你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没人教过你怎样与人相处吗?”
“是!没人教过!”我恶狠狠地道。
“那我教你,你记住了,”他一点也没恼,很耐心地道,“当情况不尽如人意时,我们应该想的不是我们应该共苦,而是我们应该怎样才能同甘,怎样才能化苦为甘?”
很有道理的话。我睁开眼坐了起来,从没人讲过教我怎样活得更好,他是第一个,第一个对我这样的人不嫌弃,而是无比耐心的人。
“还没问过你名字呢?我,墨熹微,墨色的墨,晨光熹微的熹微。”我知道他的名字,他也知道我知道,但他还是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他在言传身教,但我不是一个好学生。
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你难道没听过我?巫嵬的魔头无名?”
“……听过,我遇见那些魔修是怎么说的,但我以为是你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不知道,所以用无名称你。”他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望着我,他的眼睛干净而纯粹。我没办法对他说谎。
我只好道:“姓许。”
“名呢?”
“无。”
“芜?荒芜的芜?不好,凄凉了些,为什么要叫这个?”
“……不是……是无,没有名字。”
我又闷闷地解释道。
“哦,”他聪明地没有追问,而是转入另一个话题,“对了!你那个草人怎么弄的?我还没见过呢。”
“是禁术,原理跟魔修操控死尸差不多,但那个只消耗法力,这个还要额外消耗一些寿命。禁术,其实大多就禁在损耗寿命上,但相对的,禁术效果比一般法术强很多,不过禁术比一般法术不好修炼,我是真的聪明才都学会了,你没看见之前……”
“够了……”
“之前他们……”
“――我说够了!”熹微突然就生气了,“所以从那叶子,到法阵,到草人,你全是用命换的?!”
“……不是,那叶子就只是普通的法术,我不是只修炼的禁术,也学了些基本的法术。我也没那么傻,嫌自己命长。”
“那找几个果子这种小事你用得着那草人去做吗?”
其实我平时也是没用那草人,只是今日突发奇想唤了他来。我不知道怎么告诉熹微,只好把头别过去不看他。
“听我一句,以后你别再用禁术了。”
我半晌才佯装不情不愿地回答:“好,姑且先听你的。”
说完我自己便觉得我说的无比矫情做作,连忙背对着他躺下了:“别再说了,我累了,睡了!”
天还未黑,我从未这么早睡过,怎么也睡不着。便静下心来听熹微的呼吸声,他大概是在看书,偶尔可以听见书页的翻动声和他的自语声。我很想转过身去看看他,却始终也没敢。他在干什么呢?想着想着渐渐便模糊了意识。
☆、金风玉露一相逢(三)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睛,熹微不在,莫非他是又怕我用那草人去找野果所以帮我找去了?我如此想着,含笑爬起来,走了出去。天才刚刚亮,正是“晨光熹微”之时。
“――熹微!”我大叫一声,没人回答。
“――熹微!墨熹微!”我又喊道,却依旧没人回答。
我有些慌了,在山上四处找着熹微。整个山都找遍了,却未见他人。
他,或许已经走了吧!说什么留下,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也只有我当真。我如此自嘲着回去想再躺一会儿,却惊喜地看见熹微正在那破布做的屋子旁生火煮着什么,旁边还摆着一个大筐子。
他见我回来,只看了我一眼,便又埋头做事:“你去哪里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我找他去了,便不回答,只蹲在一旁看他做饭:“你去买这些东西了啊?”
“嗯,”他点头,又指指旁边的一个大筐子,“要用的东西我都买了,可能有没想到的,到时候再说吧!”
他揭开锅盖,锅内只是最简单的白米粥,但我却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他把粥盛到两个碗里,灭了火,和我一起吃着。
我吃得很慢,因为我希望甜的时候可以比苦的时候长。
熹微比我先吃完,他便放下碗筷,又指着山顶那棵大树告诉我:“看,那旁边,我准备做一个木屋子!有个屋子,总归好些,起码不用一遇到大风大雨就要施法设结界来避雨挡风。”
嗯,不错!我满意地把最后一口粥吃完,拿过熹微的碗往林子里的小溪跑去,边跑边说:“你快做,我去洗碗!”
我蹲在溪边,幸福地洗着碗。
两个碗,两个人,真好。
两个人,日子开心了些,时间好像也过得快了些。好像一眨眼间,便过去了好久。
明明以前总觉得日子过得好慢,现在却是觉得还没等我意识到,一天便要过完了。
多久了,我不曾记得,只知道山顶那间小木屋终于做成了。
我坐在屋子旁的那棵树上,看着熹微用法术把屋子布置得井井有条。
我轻轻荡着脚,愉快地扯下一片树叶吹着曲子。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首歌是一位船夫唱给有着天壤之别的鄂君子皙表达情意的,后来大夫庄辛又用这首歌向身份悬殊的襄成君求爱。
吹了几遍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熹微在树下看着我,有些炫耀地道:“全部都布置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我连忙把手中的叶子一扔,跳下树,冲进那木屋。
屋门在正中间,一开门便是客厅。客厅正中央摆着一张方形小木桌,配有四个小木凳,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只左右两边各有一道帘帐挂着,两边都是一样的灰色的,帘帐上没有半点花纹。我摇摇头,真丑!
我走近右边的帘帐,掀开一看,只一张木头做的床铺好靠在屋子角落。我怀着最后一丝希冀掀开了左边的帘帐,也只有一张木头床床,床边上放了几本书,墙上还钉了一枚钉子挂着熹微的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