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屿犟不过她,最终遂了她的愿。
没了路屿的干预,夏心悦的死刑很快定了下来。
死刑执行日的前一天,路屿再一次到牢里去看夏心悦。
夏心悦坐在床上问他:“像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是得挨枪子儿的吧?据说枪子儿从后脑穿过去,脸就没法看了,我不喜欢那种死法……”
路屿没有搭话,他一点儿也不想和夏心悦讨论死法,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了。
夏心悦继续说:“听说绞刑会把脖子拉得很长,下辈子投胎会不会不好看了……”
路屿叹了一口气:“心悦,你想要什么可以直说,能满足你的我都会满足你。”
“哎……”夏心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听说,死的时候会很疼,我有点害怕。”
那双星河一般的眼瞳定定地看着路屿:“我想问问,有没有不那么痛的死法,或者换你来杀我行吗?这样我可能没那么害怕。”
“……”路屿沉默着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心悦端详着他的面色,见状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不好意思啊,见到你我就有些管不住嘴,死刑不过头点地,这么想,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有不痛的死法,我也可以动手,”路屿抬眼,和夏心悦对视,“但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夏心悦轻快地点了点头,最后提了个要求:“你能抱抱我吗?”
路屿一把将人按进怀中,无声地同她告别,在他的怀里,夏心悦轻快地安慰他:“你别难过,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
路屿沉默了很久,最终将手指轻轻地搭上了夏心悦的脖颈,怀中如同向阳花一般的人,在他的手掌间猝然离世。
第二天,夏心悦走完了火化流程,她的骨灰是被何止领走的。
随着夏心悦的死亡,这个男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他抱着夏心悦的骨灰盒,佝偻着身体,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那个不重的小盒子在他手里显得那么沉重,他捧着它,就像捧着他余生所有的寂寥。
路屿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禁有些难受。好在晏庭适时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怎么了?”
“我原本以为,我到这世上来,除了你,可以孑然一身不沾因果,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那么难受。”
晏庭叹了一口气,他的小神子,在这尘世中历练多年,终于拥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他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于是他岔开了话题:“宝贝,你该去写检讨了。”
路屿私自处死夏心悦这个事情,虽然由于他身份特殊,再加上晏庭的刻意遮掩被大事化小,但万字检讨是逃不过去的。
路屿骤然苦了脸。
他整个人贴到晏庭身上,开始撒娇:“庭庭,一万字好长呀,我根本写不出来,我写一千字都够呛。”
“我已经帮你写好了电子稿,”晏庭点了点他的鼻尖,无奈地让步,“但你得自己手抄一遍。”
晏庭存了心要让路屿长个教训,又舍不得他受罪,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让他手抄万字检讨。这样晏庭心里过得去,也有点事情让路屿分散一下注意力。
路屿还是觉得一万字的手抄检讨工作量实在是太大,哼哼唧唧地牵着晏庭的手,被他带着往社情局里走。
两人刚进大门,就撞见了慌慌张张的明薇。明薇朝路屿大喊:“老大,闻溪要生了!”
路屿和晏庭对视了一眼,把那一万字的手抄检讨暂时抛在了脑后,大家一块儿朝着医院的方向赶去。
——无论有多少遗憾,生活始终还在缓步向前。人活着,遇到的乐事终究会比悲伤的多,所以要学会快乐地、向上地、昂首阔步地继续走下去。
第108章 108
时光飞驰,夏夜的萤火化作了麦子的暖黄, 在这一年枫林尽染的秋天里, 恶城社情局行动组送走了一个女孩, 又迎来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名叫谢思悦, 小名糖果, 是谢应许和聂闻溪的掌上明珠。她出生在夏心悦去世后的第二天,她的到来, 像是沉甸甸的黑夜终于过去,天光破晓,黎明降临,昭示着新生与怀念。
孩子的降临, 稍稍冲淡了好友离世的悲痛, 大家默契地不再提起夏心悦,以此来缓解她的逝去带来的不适——即便是见惯了死亡和离别的他们, 也会因为身边好友的离世感到难过。
再坚强的人,也会被亲友的死亡重创, 没有人能够习惯离别和死亡, 因为见得再多, 也不能真正感同身受。
糖果恰逢其时地到来,给众人提供了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渠道,一时间, 她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每一个人都忙于育儿知识的学习、婴儿用品的采买、抓周物件的准备……
等他们终于停下来歇一口气的时候,聂闻溪和谢应许甚至在糖果三岁之前,都不需要再给她购置任何东西了。
这期间, 路屿一边嗑糖果宝宝,一边腾出手来肃清了之前药厂案的余孽。按理来说,这个案子的收尾职责不在行动组,甚至不在恶城社情局,即便是兄弟单位,他的手也不该伸那么长。
可对夏心悦的结局,路屿到底意难平,所以在晏庭的默许和协助下,他还是那么做了。
不得不说,异人和人类在办案手段和效率上,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强如路屿,他的协助对警方来说,算得上是如虎添翼,很快,停滞许久的案件出现了突破口,侦办人员抓住这个机会,将残党余孽一网打尽。
经由他的手,这起案子终于被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群残党余孽被送上审判席的那一天,路屿和晏庭带着一束向阳花,驱车前往近郊的公墓——何止带走了夏心悦的骨灰之后,将她和夏心铖一同安葬在了这里。
在夏心悦的墓碑前,他们碰见了何止。双方不约而同地在今天来见她,想必是为了告诉她同一件事。
时隔多日,路屿再见何止,竟生出了一种恍惚感——何止如今的模样,恍如数年未见。
时至今日,路屿还能清晰地回想起他初见何止时的情形,虽然那时的何止笑得像哭一样,但他是那样地年轻鲜活,那样地朝气蓬勃。
而现在,岁月仿佛在他的身上按下了快进,他艰难地挨过漫长的日色,度日如年,于是早早地抛下了同龄人,垂垂老去。即便面容还年轻,骨子里却透出了腐朽的气息。
靠近时,路屿甚至能看到他头顶的白发,一夜白首,莫过于此。
——失去了爱人之后,他一个人,也实现了白首。
何止缄默地站在墓碑前,看着路屿和晏庭给夏心悦送上一束含苞待放的向阳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在她和何止那段短暂的在一起的时光里,何止陪着她买过无数次向阳花。
在失去她之后,何止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向阳花的花语——沉默的爱,那一瞬间,他千疮百孔的心再度被痛觉洞穿,在失去了一切之后,知道夏心悦曾经爱过自己,比他以为的一厢情愿,更令他窒息。
他们相爱过,却最终没能走到结局。
终究,还是意难平。
路屿站在墓碑前,把案件的收尾工作以及罪魁祸首的审判结果,向夏心悦娓娓道来。欠了他们兄妹二人许久的这个公道,终于在这一天,送达他们手上。
何止一言不发地在边上站着,听着,像个没有存在感的背景板,直到路屿向他道别,他才缓缓地开口:“路组长,你说的这些,心悦还能听见吗?”
“什么?”路屿一愣。
“我在想,心悦她还能听见这个盼了很久的结果吗?”何止顿了顿,“她会不会已经投了胎,成了别的什么人?”问出这个问题的何止肉眼可见地有些紧张,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搞懂,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路屿和晏庭对视了一眼,斟酌着字句缓缓开口:“她一定可以听见的。”
“你怎么确定?”何止惴惴不安,不由得再度确认。
“她舍不得那么快去投胎转世的,”夏心悦屠戮过无辜,要在地狱服刑数十年才能洗清这一身因果,所以不会很快步入轮回,但路屿并不打算跟何止明说,他换了一个更温柔的说法,“她放心不下你,一定会在忘川边上等着你,她得看着你把这一辈子圆圆满满地走完……”
何止瞬间泪奔,含在眼眶中的泪水骤然滚落,被他飞快地抬手抹去,路屿这一番话,终于在心底绵延不断的阵痛中,为他抢出了一席喘息之地。
路屿见状,伸手拍了拍何止的肩,安慰道:“她会一直看着你的,所以这辈子要好好过,不要荒度。”
何止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木,紧紧抓住之后再也不肯放手。
回去的路上,路屿忍不住问晏庭:“你说,何止会信那套说法吗?”会信那套临时杜撰的,漏洞百出的说法吗?
“有些人,只要给个念想,只要能看到希望,再苦再难都能坚持下去,”晏庭浅浅地笑了笑,“希望何止也是这样的人吧。”
…………
再后来,晏庭和路屿的婚礼终于被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