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明明柔弱得像是雪绒小兔子一般的王子,却能在受了重伤还发着高烧的情况下依然坚守在下着暴雨的战场上整整两天一夜——说起来容易,但是她甚至都不敢说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时候,维妮尔忍不住想起了在她前往托泽斯城之前,女王对她说的那句话。
女王说,虽然那个胖子少年说了很多,但是最终打动她的那句话却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说的。
【子民的富足和安稳,才是国家强盛的象征,也是为王者的责任。】
当时,那个胖子说这是王子告诉他的。
女王说,因为这句话,她才愿意将赌注押在那位年轻的王子身上。
其实,她早就知道艾尔逊封锁自闭这样下去不行,但是作为一个小国,而且还是一个不被四周国家承认的小国,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所以她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但是,现在是一个机会。
如果只是一句话,女王也只是觉得,那位王子大概只是嘴里随便说说而已,信不得。
但是,那位王子用实际行动做到了自己说的话。
在危急时刻,他却不顾自身安危,毅然留在被海盗袭击的城,背负起了守护子民的责任。
当时,艾尔逊女王说,说得出,也做得到,这样的人值得去相信,值得让她放下赌注。
或许,艾尔逊未来改变的契机就在这位年轻的王子身上。
…………
“战后的情况差不多已经统计出来了。”
站在房间里的塞斯说,他来向伽尔兰汇报,手中捧着厚厚的一叠文件。
他的脸上有两个不轻的黑眼圈,眼下都是青的,也不知道多久没休息了,但是整个人的精神却显得很好,神采奕奕的,眼中尽是光彩。
“海盗的战船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击毁,残骸堆积在海湾中,现在还在陆续清理中。”
“极少数的战船逃了出去,大概只有两三艘,而且都有损伤,已经没有威胁性了。”
“因为后期有不少海盗投降的缘故,俘虏了海盗近万人。”
“伤员都接受了治疗,而那些遗体……将士和市民的遗体都已被自己的家人认领、收敛了,无人认领的士兵遗体将由执政府暂时保存在地下冰库,直到帮他们寻找到家人。”
说到这里,塞斯犹豫了一下,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不过,殿下,那些奴隶的遗体该怎么办?”
伽尔兰正一边听塞斯汇报,一边坐在床上喝着医师送上来的汤药。
听到这里,他捧着碗的手顿了一顿。
脑中浮现出那个断了手臂腹部被劈开一个大洞却依然能笑得很开心的奴隶少年。
那个时候,奴隶少年对他说,能在这几天里,被当做一个人对待,他非常地开心。
沉吟稍许,伽尔兰回答:“所有战死的奴隶都划除掉他们的奴隶之名。”
所有奴隶都必须登记在册。
在奴隶的主人手中,官府中,各存一份。
“然后,由执政府统一收敛遗体,择一处城外的山谷,以自由民的身份统一下葬。”
他想了一下,继续说道。
“在山谷外竖立石碑,将他们的功绩记录在石碑上,任何损坏石碑的人都将处以刑罚。”
塞斯点了点头。
“是的,殿下,我会遵照您的吩咐去做。”
“还活着的奴隶的战功统计出来了吗?”
“还需要一点时间,王子,我们会妥善安排好的。不过,有一些特殊的奴隶是真的不好处理……”
“什么?”
“那些奴隶都是奴隶角斗士出身,本事不小,所以在这次战争中立下的战功太多了,甚至都超过了普通士兵,这也还好,多发一些财物就行。但是那个带头的奴隶,一个人就杀死了数百名海盗,还有很多次在关键时刻堵住城墙缺口的功绩,而且关键是,他说他不要财物,他要进入军队中。”
塞斯有点发愁。
“您看,王子,让奴隶进入军队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啊。”
在亚伦兰狄斯,成为一名军人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只有家世清白、未曾触犯国法的亚伦兰狄斯公民才有资格申请入伍。
而且,还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允许,要经过仔细地挑选。
奴隶出身的人是绝对没有资格进入军队的。
伽尔兰放下喝完的汤药碗,抬眼看他。
“按照我之前答应他们的,立下战功,他们就不是奴隶了,所以你有什么好苦恼的?”
“……是,我明白了。”
“那个海盗头目还没抓到吗?还有据说被海盗俘虏的前托泽斯海军统帅也没有找到?”
“是的,很抱歉,据俘虏的那些海盗说,头目巴沙带着心腹逃走了,很可能就在突围出去的那几艘战船里,艾尔逊以及我们的海军都在追击,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将他们抓捕回来。”
塞斯回答之后,似乎还想说什么。
然后,有人啪的拍了下巴掌,他下意识转头看去。
只见金发的骑士从后面走过来,对他一笑。
“好了。”
凯霍斯说,“今天到此为止,王子的身体还没好,别太打扰他了,剩下的一些小事情由我来处理就好。”
塞斯看了一眼伽尔兰还有些苍白的脸,点了点头,对伽尔兰躬身行礼之后,和凯霍斯一同退下了。
医师带着喝完的汤药碗,也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伽尔兰趴在一会儿,只觉得浑身不对劲。
实在是趴在床上太久了,感觉跟瘫痪了似的。
他觉得躺着头也晕,晕乎乎的很不舒服。于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就慢慢地起身,从床上爬了下来,然后就开始在屋子里溜达了起来。
出门是不敢出的,他要是一出门,绝对一堆医师以及侍女侍从们大呼小叫地冲过来,跪着苦苦哀求他回去躺着别动。
溜达了一下,头还是很晕,不知道怎么回事,晕得越来越厉害了。
而且他刚走了没几步,身体刚活动开一点,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
猝不及防中,伽尔兰被后面的那人一把抱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抱回了床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唔!”
他一句话还没问完,就被赫伊莫斯翻了个身,强行按着他趴在了床上。
伽尔兰下意识想要挣扎,可那金红色的眼瞥了他一眼,有些冷,他喉咙一哽,乖乖地趴在床上,不敢吭声了。
赫伊莫斯的手指从他背上划过,沿着绷带的边缘,显然是在确认箭伤有没有裂开。
确认没有之后,他才松开手,小心地扶伽尔兰转过身来躺着。
“箭伤和普通伤口不一样。”
赫伊莫斯盯着伽尔兰,口吻透出几分严厉。
“箭伤太深了,很容易发炎,别不把它当回事,战场上有不少人在受了箭伤之后,看起来像是治好了,但是没过几天又突然发病,浑身抽搐,来不及抢救就……”
想起他看到的那些战士突然痉挛着猝死的模样,赫伊莫斯的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因为忌讳那个字,他没把最后半句话说出来。
箭伤后痉挛猝死,那是……破伤风吧?
伽尔兰晕乎乎地想着。
箭伤一般都扎得深,还带着铁锈,所以很容易让人感染破伤风。
依照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准,得了破伤风几乎是必死的。
“赫伊莫斯……”
伽尔兰睁着眼瞅赫伊莫斯,小声喊他,金色的眼像是蒙着一层雾气。
大概是因为带着病,少年的声音比平常要轻一些,低一些,给人一种软糯糯的感觉。
像是蜜糖一样,将人的心一层一层地裹住,甜丝丝的。
那一声轻喊,一下子就让脸色不太好的赫伊莫斯神色柔和了起来。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伽尔兰伸出手,去拽他的手。
可是赫伊莫斯的手是五指张开按在床边的,伽尔兰整个儿抓不住,只能抓住几根手指。
那白皙的手就这么攥着几根褐色的手指。
伽尔兰又小声地喊了他一声。
“赫伊莫斯。”
一边小声喊还一边眼巴巴地瞅着他。
那瞅着他的小眼神,攥着他的手指的小动作,还有那软软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被融化成了一滩水。
赫伊莫斯不自觉地将声音放柔,他的眼底就像是这世上最柔软的水波,小心地、将他眼前最重要的珍宝包裹在轻柔的水波之中。
“嗯?”
“我不想躺着,想起来。”
“不行,你伤还没好。”
“我想起来……”
“不行。”
赫伊莫斯一手按在他身边,俯身看他,小声地哄他。
“等你伤好了,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雾蒙蒙的金眸看着他,少年的眼中透出一点委屈的神色。
他抓着赫伊莫斯的手指,像是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动物一样,看起来委屈得厉害。
他小声说:“……可是我头晕。”
躺着天旋地转的,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