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几人向外望去,再过一阵,黑压压一大帮子人涌进了菩荠观的院子,乱叫道:“是这里吗?”“就是这里了,哟呵,挺气派的啊。”“真有饭,好多饭啊!”“还有肉!”
风信和慕情刚扫干净的地又被一大群泥腿踩得不堪入目。慕情握着扫帚,仿佛感觉身上被人传染了跳蚤,双目圆睁:“……这些乞丐怎么回事?”
众丐之前一人为首,乱发污衣,正是师青玄。他一拐一瘸蹦了过来,拱手道:“太子殿下,我前来叨扰啦!怎么样,上次说好的还作数不作数?”
谢怜笑道:“欢迎至极,当然作数!请坐,请坐。”
慕情道:“这人也太多了吧。”
师青玄道:“不多!去年皇城里帮忙守人阵的各位大爷都在这里了。”
守人阵那时,师青玄和其他人说好的事成之后请大家吃鸡腿,人人有份,结果事成之后到处都找不到人,那顿鸡腿自然是没吃成。今天却终于能履约了,一碗接一碗的鸡腿面被端上来,师青玄道:“各位今天不用顾忌了,吃吧!”
众丐挤得从桌上坐到地上,纷纷欢呼,然后抱起大海碗就吸溜吸溜、吭哧吭哧。吃着吃着,突然一人道:“不对,有妖邪之气!”
众人转头一看,那一圈居然是天眼开等人。谢怜微觉头痛,道:“怎么你们也来了?”
天眼开道:“上次我们也有帮忙的,怎么不能来了?”又高高举起碗,神情严肃地道:“各位,听我说,我绝对没看错!这碗里的食物有妖邪之气,恐怕不是好东西,大有古怪!快放下!”
没人理他。众丐已经吃完一轮,纷纷举起空碗:“再来一碗!”
风信和慕情一边用扫把打架一边扫完了院子里满地的红火鞭炮渣,看其他人吃吃喝喝那么香,也坐了下来,端起了碗。恰好天眼开气道:“你们怎么都不听人说的!”说着就要起来去厨房看看,师青玄按住了他道:“真是的道长,你想太多了,这里是血雨探花的地盘嘛,有妖邪之气当然是正常的。好好好,你不放心是吧,我去看,你坐着别冲动。”
他就真的自己起来,走到厨房附近,撩起帘子道:“你看,哪有什么古怪——”
谢怜道:“稍等,我也要看一下……”
然而,等他、师青玄、风信、慕情几人探头一看,全都震惊了。
只见厨房里,一只人高马大的猪屠夫正在砧板上疯狂剁剁剁,要不是后面挂的都是猪腿,还以为他剁的是人。旁边,一个巨大的缸下生着大火,缸里一只长脖子鸡精男正搓澡搓得热火朝天,一见外面有人看见了他,登时尖叫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胸口。
谢怜一个头两个大,赶紧走进去小声道:“我不是说了,不可以这样吗?”
鸡精“噢噢”地拍胸保证道:“大伯公,我们洗过澡才来的,很干净的!而且这个汤底有延年益寿之效,不喝了不会害人的!不亏!放心食用!”
“……”
师青玄默默放下帘子,风信和慕情则立马把碗给扔了,喷道:“还不如你来做呢!”
谢怜揉了揉眉心,又好笑又无奈地道:“他们一定要帮忙,没办法啊,也是好心。”
正在此时,天眼开似乎终于觉得这边几人鬼鬼祟祟甚为可疑,走过来了。谢怜连忙拦住他:“何事?”
他怕天眼开看到猪屠夫它们,又要闹起来了。谁知,天眼开却并不是冲厨房来的,而是冲他来的。他围着谢怜转了几个圈,疑惑道:“奇怪……”
谢怜道:“怎么了?”
天眼开似乎百思不得其解,道:“不对啊谢道长,你身上鬼气,怎么比上次还严重了?”
“……”
谢怜轻咳了一声。慕情哼道:“成天和鬼王混在一起,当然越来越严重。”
天眼开却道:“不对。就算那样,也不应该这样啊?”
风信道:“什么这样那样的?”
疑惑许久,天眼开终于直接说了。
他道:“你身上这鬼气,怎么变成自内而外的了?这……这完全就是从你体内散发出来的嘛。”
“……”
“你这恐怕是遭了大罪了。你做什么事了?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
谢怜连咳都咳不出来了。他整张脸都要充血了。
风信和慕情先还没听懂,待到回过味来了,不约而同看向谢怜,沉默了:“……”
只有师青玄脑子转不过弯来,道:“怎么了?所以呢?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你这是真病了?血雨探花知道吗?他没给你看好吗?!”
不不不。就是因为他,所以才会这样!
谢怜嗫嚅道:“这个。其实。不是。你们不要……我觉得,不如,嗯嗯……”
他脑子里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字眼,忽然,他背后靠上了一人胸膛。一只戴着银护腕的手臂圈住了他,一个熟悉的声音笑吟吟地道:“我觉得,你们不如回你们座上,吃你们的,不要管别的,如何?”
此情此景,谢怜也真不知道该如蒙大赦还是该更加窘迫了,道:“三郎!”
一见花城出来,风信和慕情神情都一言难尽,但谢怜在前面,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师青玄还很严肃地问:“血雨探花,你检查过太子殿下的身体吗?”
谢怜一把捂住额头,希望他不要再问了。这时,众乞丐嚷了起来:“再来一碗!”“多加点肉!”“这鸡汤没入味啊,多放点盐!”
慕情看不下去了,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道观,供了神官的,可否矜持些许?”
众丐却不知这一套。上次他们和许多神官一同携手巩固人阵,亲眼见到有神官瑟瑟发抖、临阵逃脱,还不如他们,又认识师青玄,不免都觉得,原来神仙也就是这样啊。要命时候,和他们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似乎也就不那么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了。
突然,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叫:“是谁?”
闻声,谢怜心一紧,抢进厨房,只见猪屠夫和鸡精在里面大喊大叫,忙安抚道:“冷静!冷静!怎么了?”
鸡精惊恐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伯公!闹鬼了啊!有鬼、把我们做好的饭菜汤都吃光了!我就是扎个猛子而已,再起来就一碗也没有了!闹鬼了!”
猪屠夫啐道:“你怕什么!你自己不就是鬼!”
谢怜微微愕然:“怎么会?方才分明看到你们刚做了五十多碗啊?”
“是啊!”
可再一看,果然,那五十多个碗里都空空如也,连汤汁都喝了个干净!
谢怜心中正奇怪,忽然想到一人,转身见花城靠在门边,道:“三郎,莫非是?”
花城淡声道:“十之八九。”
“嗯……”谢怜道,“他应该,也是来道贺的吧。理当欢迎,不过,就是吃的有点多……现在饭菜都被他一个吃完了,怎么办呢?”
花城微笑道:“不怎么办。加利息吧。”
伤脑筋的鬼市众鬼们认命地开始重新做饭了。这时,大殿和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谁和谁吵吵嚷嚷起来了,谢怜正想出去调解,花城却抓住了他的手,带他从另一边的门走了。
两人牵手走出菩荠观。路上有树木拦道,放下手分开走,会比较好走,但两人都不愿放开牵着对方的手,于是七弯八转,绕来绕去。边绕谢怜边道:“三郎,我们现在去哪里?”
花城道:“这里太吵了,随他们打闹去吧,我们先走人。”
谢怜边走边回头望,有点担心地道:“不管他们么?菩荠观是才重建的,万一又被打塌了怎么办?”
花城满不在乎地道:“塌了就塌了,再建一座就是了。哥哥想要的话,要多少有多少。”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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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千灯观中,沐浴后的谢怜穿着一件单薄雪白的中衣,倚在塌边玉台上,一笔一划写着。
他在写给花城临的字帖。花城斜倚在他身旁,也只着中衣,衣领微敞,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发尾那颗红珊瑚珠。
微暖如玉的灯火下,他一直盯着谢怜看,看了好一阵才仿佛餍足般眯起了眼,叹道:“哥哥,别弄那个了,过来休息吧。”
谢怜方才已经吃够了苦头,坚决不肯再上当,这语气听得他耳根一烧,强自镇定,继续写字,一本正经地道:“不行。三郎,今天又有人说你的字丑了,你要好好练哪,不然,我可不要让人知道你是我教的。”
花城微微坐起身来,挑眉道:“哥哥,我记得,从前你明明说过很喜欢我的字的。”
自从花城重新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谢怜几乎对他千依百顺,有求必应,大概是因为这样,终于把他惯坏了,坏心眼越来越多了。谢怜写完了字,放下笔,越发正经了:“不要耍坏嘴皮了。我写好了,快过来练。”
于是,花城懒洋洋下蹭到谢怜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微微弯腰,头搁在他肩上。他把自己那颗红珊瑚珠从发尾取下,放到纸上,让它和谢怜那只珠子在纸上追逐,滚来滚去,故意不让谢怜好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