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道:“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对这种反应,谢怜早便有所预料。他道:“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说清楚。”
众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对那道人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人道:“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半月关是哪里?”“没听过啊!”
谢怜道:“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人道:“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说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说话,七嘴八舌的,说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进去再说。”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这位道友,我是此地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说说。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说,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中。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人道:“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怎么说?”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这是听谁说的?”
那道人道:“不是听谁说,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他悲愤地道:“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人道:“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人的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小可。谢怜问道:“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人道:“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说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这时,三郎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道:“你从半月关一路逃回来的?”
那道人道:“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然而,只消这一句,谢怜便已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来,温声道:“那你一路逃来,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谢怜已经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这儿有水,这位道友,来喝上一口吧。”
对着这碗水,这名道人脸上有一瞬间的豫色一闪而过。而谢怜站在一旁,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等待。
这名道人既是从西北而来,又是一路仓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路上有闲暇进食饮水过。
然而,他醒来之后,说了这么多话,期间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任何喝水进食的要求。他进屋之后,面对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点欲望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实在是,不像个活人。
第18章 菩荠观诡谈半月关
在屋内另外二人的注视下,那道人拿起水碗,佝偻着腰,慢慢喝了下去。那样子非但不像是久旱逢甘霖,反倒像是有些迟疑戒备。
在他喝下去的同时,谢怜耳中听到了清晰的“咕咚”、“咕咚”之声,仿佛是往一个空罐子里灌水的声音。
刹那间,他心下雪亮,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道:“别喝了。”
那道人手一抖,惊疑不定地望他,谢怜微笑道:“喝了也没用,不是吗?”
那道人闻言脸色一变,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向他迎面刺来。谢怜立定不动,举手一弹,“铛”的一声,轻轻弹开了剑锋。那道人见他依然紧握着自己那只手,咬牙猛地一抽。谢怜只觉那条手臂忽然一瘪,仿佛漏气的球儿一般彻底瘪了下去,从他掌中哧溜挣脱。那道人一挣脱出来,便向门口逃去。谢怜也不着急,在这种无外界阻挠之力的地方,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来。谁知,他刚刚抬了抬手腕,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便从他身边穿过。
那声音犹如有人从他身后射出了一支利箭,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过,钉在了门上。谢怜定睛一瞧,那竟是一根竹筷。
他回头一看,三郎好整以暇地从桌边站起,与他擦肩而过,把竹筷拔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道:“脏了。待会儿丢。”
而那道人受此重创,竟是完全没有呼痛之声,无声无息地倚着门慢慢滑了下来。从他腹中汩汩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才喝下去的那碗水。
两人都在这道人旁半蹲了下来,谢怜在他创口处按了按,感觉这个伤口犹如一个鼓囊囊的气球上被扎破的洞,往外飕飕地漏着凉气,而这个道人的“尸体”也在渐渐发生变化。方才看他,分明是条大汉,现在却仿佛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面容和四肢都有些萎缩,并且还在不断缩小,看起来倒像是个小老头了。
谢怜道:“是个空壳。”
有些妖魔鬼怪,自身无法幻化出完美的人形,便会想另外一个法子:制造空壳。
他们会用一些十分逼真的材料,精心制作一副人的假皮囊。这样的皮囊,往往会参考真实的活人,有的时候甚至是直接拿人的皮囊做成的,掌纹、指纹、头发自然完美无缺。而且,这种空壳,只要他们自己不穿上这层皮,就不会沾染鬼气,也就不会害怕那些辟邪符咒。这也是为何门上的符咒没有把这名道人挡在外面的原因。
不过,这样的空壳往往也很容易被识破,因为他们毕竟是空心的假人,如果没有人穿这层皮,就只能按照操纵者的指令行事。而且这指令不能太复杂,只能是简单的、重复的、预先设置好的事情。所以,它们的神态举止通常都较为呆滞,不太像活人,比如,它们会反复重复一两句话,做同一件事,或者自问自答,答非所问,和人多说几句话就露馅了。然而,对于如何甄别空壳,谢怜有个更为实用的方法:让他们喝一碗水或吃个东西就行了。毕竟壳子是空心的,没有五脏六腑,他们吃东西或者喝水时,就犹如往一个空罐子里丢东西或者灌水一样,能听到清晰的回声,和活人进食饮水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
那道人的尸体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差不多已经是一摊软趴趴的皮了。三郎用那根竹筷压在他皮肤上点了两下,丢了筷子,道:“这壳子有点意思。”
谢怜知道这少年指的是什么。这名道人的神情举止,他们都是在在了眼里的,岂止逼真,根本就是个活人,与他交流,对答如流,可见操纵者法力惊人。谢怜看他一眼,道:“三郎,看来你对这种异术也是颇有涉猎。”
三郎笑道:“不多。”
这个空壳特地找上门来,向他告知半月关之事,无论是真是假,目的都是为了引他去半月关,为求稳妥,还须得上通灵阵问问。谢怜掐指一算,算出剩下的法力还足以支撑他再用几回,这便捏了个诀儿,上了通灵阵。
一入阵,里面竟是难得的热闹,并且不是因为忙于公务而热闹,似乎是大家在玩儿什么游戏,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谢怜正颇感惊奇,只听灵文道:“殿下回来了?这几日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