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月离弦以为不会听到回应了,仙宫翎这才迟疑的问他:“蛊……还在吗?”
月离弦心里微松,他反问道:“师尊觉得呢?”
“我记不清……但我看见了一些事,我记得你,你是我师弟,但弟子只有一个,是长明。”
月离弦牙齿咬的咯吱响,他极力收敛着自己的脾气,好声好语道:“师尊,不要被迷惑了,你是我师尊,就算你对徒儿没有太多记忆,抛去你那些‘看到的’,难得你对我就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吗?”
他这般问,其实自己也没有多少底气,不过是秉承着过去的经验推测的。因为在过去,即使仙宫翎再怎么不记得他,行为上却依然会容让他,那是一种人很难控制的,发自内心却不由自主的感觉。
过去的也仅能让人凭依,而现在的仙宫翎是怎么想,他其实根本就无从得知。
就在月离弦忐忑之时,却蓦地感觉到脑后多了些分量,他还没从那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中反应过来,那人已然收回了手,看向别处。
“有。”只听他这般道。
月离弦眼眶一热,几乎是控制不住的,他一把搂人的脖子扑了上去,紧紧箍着人,像是要把他缀到怀里。
仙宫翎微愣,任他搂了一会儿,两人终是贴的太紧了,彼此的气息都无缝缀融了一般,月离弦体温只是微泛着暖意,仙宫翎却觉得他身上热的不行,要把人推开。
然而他箍的极紧,仙宫翎后退了半步,却感觉他喷洒在颈处的呼吸若有实体一般,划落下去,甜腻的气息到了让人惶恐的地步,他不禁瑟缩了一下,挣扎的更厉害了。
没等仙宫翎发作,月离弦终于把人松了开,他忽而粲然一笑,眉眼弯弯,剪眸破出星星点点温柔的光来。
仙宫翎抿唇,故意冷淡的无视掉他,不顾其他,快步向前 。
不过一个拥抱,他却不知怎么感到些心虚了。
他环视一周,苏长明不知何时不见了,他感应到苏长明气息渐远,正要追上,却听一道温润的嗓音道:
“月离弦终是个潜在的危险,师尊不想探他底细吗?这段时日,师尊大可尽兴的在外伐魔求道,等时机成熟,我会来接你的。”
袖摆又被人从后方拉扯住,仙宫翎回眸,月离弦正定定看着他,毫无商量。
“不许追他,不许丢下我。”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仙宫翎看他一眼,到嘴边的话却在那一瞬说不出口了,终是把话吞了回去,道:“我不走。”
☆、第一百零九章
月离弦是因为有宫离弦这一意外的存在,才得以知道知晓那异界元发生的事,而苏长明呢?
他凭一己之力如何诡秘的隐匿行踪,如何寻到流冥仙棺,为何会唤仙宫翎师尊,又从何来的那洞悉眸光的?
好似所有的事都不出他所料之中,那胜券在握一般的泰然自若,看了就让他恶心,也让他不安。
一个猜测已然在月离弦心里生了根,那苏长明必然守着极大的秘密,也极有可能跟宫离弦是同一来路。
【难得,我们想到了一处。】
月离弦问:“你所识的那个苏长明,他对仙宫翎究竟是什么态度?”
宫离弦声音倏然冰了几个度,【我跟他不熟。他不安好心。】
情绪会影响人的判断,月离弦只得等他稍缓了缓,又道:“他若讨厌仙宫翎,甚至到了恨他的地步,罔顾人伦,背弃师门,既然已经把人拽下神坛,推落深渊,什么样的畜生还嫌不够,他还要做什么?”
宫离弦似乎被那句‘畜生’取悦了,他冷笑一声。
【我不知他目的,而今回想起来,他可真是不负好弟子的声名,“好事”做尽,我都不知道当初怎么就着了他的道,居然会寄希望给他。】
“……那仙宫翎,之后如何了?”
【不知道。】宫离弦冷冰冰道。【那事发生在泫涸真界开启之后,我找不到人,就算把罄灵搅的不得安宁,把他居所、所有有可能的留处翻个底朝天也遍寻不到,于是便有人说,仙宫翎死于我手。】
【我等了两年,仙宫翎就好像从这世上匿了迹,最让我觉得可怖的是,所有人都在一点点的忘掉他,我也是。某一天,我突然想不起来要等谁了,但我记得一个苏长明,于是我又等一机会,跟他决一死战。那时的苏长明一点也不像苏长明,我想不明白,但这不影响我杀他。再之后,就感应到了这么废物的你,几乎同时,被我遗忘的,关于仙宫翎的记忆又毫无征兆的复苏了回来。】
月离弦不计较他嘴损,揪住一角:“苏长明不像苏长明?”
宫离弦微顿,终是开始不情不愿的回忆起来:【他身上有让我厌恶的气息,只要靠近他,就会让我有不愉快的感觉,但后来,我再去寻他之时,那种感觉不见了,他分明记得我是谁,却总也感觉有不对……他像是突然产生了变化。我杀他,也不是因为厌恶他,而仅仅是我想杀他。】
月离弦知道这种感觉,他想起一人——季敷罗。
他在最后一刻杀她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这能说明什么呢……苏长明也是被强行夺舍的?
宫离弦知道他在想什么,道:【若真是如此,那个苏长明极有可能是在仙宫翎不见之后也消失的,至于之后的那个苏长明,他已然有了改变,是我不曾多想,不愿留意。】
他说这么些,却从来不认为仙宫翎是死了的。
“仙宫翎会否入了泫涸?”
【月离弦,你好好想想,什么人才会平白无故消失在这世上,又会毫无征兆的近乎被所有人迅速遗忘,就好像他从来不曾来过那般。除非——】
……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从头到尾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
月离弦猛的看向身旁的人,那人亦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见他看来,毫无躲避之意。
月离弦只感觉有什么堵在他嗓子里,噎的他直难受。
之前他们一起漫无目的四处游走,一路上妖兽倒有,除了非除不可的被斩了头首,也没遇到什么人作妖,月离弦干脆要他去见芜秋,仙宫翎惊讶之中同意了。
他们不需要敢太急的路,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来到了先前的落脚处——他也不知道是谁修筑的落脚处。
仙宫翎起先见到时,眸里难掩抗拒,月离弦感觉出来,心里腾然出了危机感,“你来过?”
仙宫翎点点头,不久,又困惑的摇头:“不记得了。”
自月离弦说他“记忆混乱”,“忘了很多事”,仙宫翎就时常像这样拿“不记得了”来搪塞。
虽有抗拒,却也因为这记不清而轻易迈过了心里那道坎,随他进了这道建筑,也见了芜秋和天元。
芜秋来来回回这么些时日下来,在应付仙宫翎上也有了经验,不一会儿就把人安抚住,他怕多说反令仙宫翎生了不该有的疑虑,便推辞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与月离弦使眼色。
现在这屋子便只剩仙宫翎与月离弦这两人,也是各怀心思的两人。
月离弦喉结微动,那股如鲠在喉却消失不去,他终是道:“师尊记得自己是谁,记得师门何处,嘴上说记得我,却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芜秋,师尊究竟记得是什么?”
仙宫翎难得几许茫然无措,他道:“不对……”
月离弦紧紧盯着他,眸里划过道瑰色:“哪里不对?”
仙宫翎忽地抚上额头,眉头紧蹙起来,他看向他,眸里却多了几分涣散之意,嘴唇微动,却更似无知无觉,“师弟,你不要逼我。”
月离弦狠狠僵住了。
……原来他潜意识,就算他潜意识,还是不认他。
良久静寂。
这时,宫离弦突然出了声:【我修筑的。】
月离弦没反应过来。
宫离弦重复道:“这里,这处,我的,为他而建,也是囚笼他的。山水布落,与当初时日并无不同。”
月离弦混乱不已:“你是说,这建筑是从你那地方搬来的?!”
宫离弦默了下,“不止建筑,这周遭之景都与那时一样。”
月离弦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难以言述的恐惧扼住了他,冰凉一点一点从脚尖袭上全身。
仙宫翎那时的反应本就不寻常,若不是有所接触,怎么会流露出那么明显的抗拒?
一模一样的脸庞,别无二致的气息,月离弦却忽然觉出他的陌生了,眼前的人就像个再熟悉不过,又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他刚刚叫自己什么?
——师弟。
——宫离弦。
月离弦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纷乱繁杂早就不见了踪影,他眸光照旧温柔,好似从没有什么不同过,他语气一丝咄咄逼人都无,让人舒服许多。
他笑道:“我早就想问,师尊眸色为何与别人要不同太多?”
他不再一个劲紧逼,而是岔开话题,仙宫翎松了口气,随口道:“许是儿时体弱。”
他不说天生,不说不记得,而是说体弱。
月离弦站起身来,“今日叨扰师尊已久,徒儿便告退了,师尊好好休息。”
仙宫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