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便是，远可至未知, 深可达幻境。我们的目光总是要能够看穿过往未来, 也能看罢距离遥远。”
桑温缓缓道：“如果想象力不能横跨历史、纵跃光年，如果想象力怎么会不可战胜？”
后面这句话, 是联邦短篇小说大赛的标语。
桑温将这句话说出来, 便是因为想到了这句话, 也正觉得这句话放在这里无比恰当。
想象力的不可战胜，就是因为不被限定，不被约束, 不被控制。
大赛的正统评委班杰尔在这里听见这句话，倒是蓦地从心底觉察出几分讽刺的意味。
这句标语，并不是他的理念。
他为联邦的这次空前绝后的大赛，拟定的标语是——
“文学是平面的机甲。”
这短短一行字，就可以看出班杰尔毕生对于文学的理念。
至于想象力超越引力，想象力永远不可战胜，是图维维一派的标语。
最终被采取，最终胜利的，是图维维。
想到图维维，光脑对面的班杰尔笑了一声。
“你坚持的是图维维的理论。”他肯定的说道，“但是图维维用了几百年，都没有做成的事情，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班杰尔没有直说这事情具体是什么，但是他和桑温都心知肚明：“几千年筛选出来的最优解，是你谈话间的反驳就能消散的吗？”
如果你生下来不曾见过太阳，那你自然会认为烛火是这世间最亮的光。
桑温不会退半步，他听了班杰尔的话，反而语气中少了严肃，带上几分笑意：“先生。但我也有几百年。”
班杰尔听着那声音。
那声音没有半点焦急、愤慨，也不曾难过、绝望。
那声音透着绝不会被打倒的理智与愿望。
“图维维先生用罢几百年的时光，我也会用完这几百年。我之后，自然还会有人愿意去消耗他们的几百年时间。”
桑温的话平静而力量不减一星半点：“先生，几百年前，没有和平、没有平等、没有联邦学府、没有古汉语言与文学系、没有联邦短篇小说竞赛、没有云途。
而现在，这些都有了。
图维维先生的几百年，没有白白的扔进垃圾中转站。
那么几百年后，您猜猜，我又会让星际时代有什么呢？”
他目光深处，是万千星河：“我之后的几百年，他们又会让星际时代有什么呢？”
愚公移山，最终感动了天神，达到了目标。
但若没有天神，最终的成功虽然会晚，但一定会来。
班杰尔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发现一向能言善辩的自己，居然在文明面前语塞到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一个反驳点都找不到。
他可是能让图维维都在辩驳中退后半步的人。
班杰尔气极反笑：“……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一定会有一天见面的。你走你的路，我们一定会有一天汇集在一个点上。”
“我等着你，孩子。”
他这么说。
现在，他们是没有办法达成一致的。
这点，桑温在听到那边的老人切断连线后，便深刻的意识到了。
虽然说很是突兀的闯入了一个不像是讨论，而是像极了找茬的老者，但是作者访谈的场子并没有尴尬起来，读者更没有闹。
绝大部分的读者的敏锐性，没有强悍到意识出来文明和老人说的那些话中的潜在意思。
读者更多关注的是“喔那人说我们大大坚持的是图维维的理念！”“图维维是联邦之魂耶！那我们大大岂不是也逼格很高很酷炫！”“怎么不抽我！快抽我！”这些。
而敏感的读者能参透出来的就多了。
他们紧蹙着眉头，开始思考起来文明和老人的对话，也思考着那些曾经自己不会在意的事情。
他们中的极少数的人开始意识到——
一场变革，注定不会远了。
“砰——”的一声，云途公司编辑部，一人把脚翘起来，直接砸到桌子上，发出重重的噪音。
“这个新人真是莫名其妙！装什么啊？作者访谈上还闹这么一出？”
“我就觉得那个什么探讨深层文学理念的老人，干脆就是文明请过来的托儿！”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云途的编辑欧文。
他是典型的老牌编辑，手里的作者多，资源也多。
一直以来在云途，无论是拿到的奖金还是受到的重视，都是数一数二的。
但是最近，他并没有很是春风得意了。
作者访谈结束后，带来的影响其实比桑温想的要大上很多。
在桑温眼里，他只觉得作者访谈是一次作者去配合云途的宣传活动，是一件双方互惠互赢、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他并不在意其中蕴含的潜意。
但是其中的潜意，也不会因为他不在意，便不存在了。
只看文明陡然有了一次作者访谈后，论坛上各种扯着文明“云途亲儿子”“资源挂”“塞多少星币啊”的攀扯，社交主页上不少云途作者明里暗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话，就不难猜出，明面上都这么多破事儿，暗地里私下里的小话儿肯定是只会多不会少的。
原因也简单。
作者访谈嘛，对于作者来说，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身份”的承认。
是相当于，你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普通的云途作者了，你开始被云途的高层赏识了，甚至后面会有更多的资源等着你。
这么一个含义。
挣钱是一回事儿，有读者粉丝是一回事儿，被云途高层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是一回事儿。
这三者向来是谁也代替不了谁的。
谁不想都有呢？人的欲^望向来是没有止境的。
欧文在和人光脑线上聊天，他资格比塔塔老得多，一个人一间办公室，说话说的大声得很，完全不怕有人听见。
“《屠龙术》的下一个榜单是开屏大推。”欧文联系的是手下一个同样参加了领航未来比赛的作者，说话的口气带着些不满，“开屏的推荐位啊……这可是往常一个文完结了，或者最多最多就是马上完结临近完结的时候，才会给的。”
那边的作者秒懂了欧文的意思，跟着附和：“《屠龙术》那文，现在连载得正是高潮的时候，哪有可能完结？啧，这么早就有开屏大推，真是让人羡慕。后头指不定还跟着什么资源呢吧？”
“哼。”欧文发出一声鼻音，没跟着那人的话透露更多消息。
但是他透露的已经够多的了。
编辑是不能将榜单推荐位的消息透露给手下的作者的，这是硬性的死规定。
即便文明是塔塔手下的作者，不是欧文手下的作者，但是欧文的这个举动也是在挑战云途的制度，犯了大忌。
而欧文和他联系的作者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这种事情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们习惯闲聊了，也觉得不被人发现，就不能叫违规。
“旭辰啊。”欧文叫了一下那作者的笔名，“我看你这次领航未来的比赛作品成绩很不错啊，你现在的排名是在文明的上面的。”
旭辰嗨了一声。
“那是因为《创世》刚刚发表不久，而我在比赛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开始连载了。我跟文明没有可比性！”
欧文何尝不知道这点。
但是文明不是他手下的作者，文明的成就他捞不到一丢丢好处，反而会被人家把手里的东西硬生生的分出去。
他叹了口气，又跟旭辰扯了会儿别的，催促旭辰好好更新，最好像文明那样莫名其妙的频繁突然加更。
之后就切断了光脑连接。
欧文把负面情绪发泄完，之后就去工作了。
但是作为云途作者的旭辰，并没有作为编辑的欧文那样可以轻易放下。
旭辰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自然，他心里一样不好受。
尽管他嘴上自嘲“我跟文明没有可比性”，但是心里的不忿还是充斥的快要爆开。
多少在云途写了这么多年的作者，取得的成绩也只是勉强糊口罢了。
什么资源什么福利，都是根本拿不到手里的事情。
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
没有为云途创造出来更多的利益，云途也就会将各种宣传资源偏颇给别人。
但是在云途写了这么多年，道理归道理，人还是盼着几分情分。
有时候就是不肯相信，云途会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对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的自己视而不见。
然而云途就是这样。
所以文明的发迹，是一场让所有作者都嫉妒的盛况。
旭辰是有几分天赋的人，但是远远达不到可以用天赋去和别人比拼的地步。
他也很努力，但是也没有努力到可以脱颖而出的样子。
不上不下，成绩也不差，拿到的钱也不少，粉丝也一口一个大大。
该有的一样不少，没有的一个也没有。
……怎么可能满足呢？
他正发愣的时候，光脑提示音响了。
旭辰抬眼一看，是《屠龙术》又发布了更新。
他面无表情的看罢更新，看着斯尔顿和反叛军斗智斗勇，心仿佛被分成两瓣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