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枝欲孽第二部/That Irresistible Poison (Alessandra Hazard)

　　克萨泰然自若地迎着希恩的目光，心想，希恩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作何反应？他没有屏蔽希恩，用不着，从来都没这个必要——事实上，希恩并不是他的契侣。
　　这么多年过去，克萨仍然记得他们结契的那天。那年他八岁，头一位契侣的死亡给他的精神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久久不愈，他意识模糊，难辨世事。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刻：有人让他把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抱在怀里，同时，有灵士试图为他们结契。那时候希恩只有一点点大，还差两个月才足月，却已经出生了。灵士试了四次才终于宣告：结契成功。
　　当时，克萨以为一切顺利。他能感受到那孩子混沌无章的情绪，和他对抚慰与安全感的需求。希恩那时太小，根本没法与人交流，感应力也约等于零，所以无法确定契绊到底有没有在他那头生效——更确切地说，是否对克萨起效。才过了几个月，克萨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显然，那个小婴儿完全感觉不到他——除此之外，克萨的感应力也……发生了异变。
　　他们的契绊是单向的，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希恩身有契绊，而克萨没有。克萨可不想给他所谓的“契侣”任何启发，让对方知晓真相。希恩要是以为克萨故意屏蔽他，那就由他这么想好了。
　　与其被视为异类，还不如被当成冷淡疏离的契侣。
　　“咱们的感应交流越少越好。我还以为这是你我的共识。”克萨说。
　　希恩夸张地假扮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有意思，我可不记得咱们还讨论过这个。说实在的，我印象中咱们根本就没进行过成年人的对话，你一见我就鸡蛋里挑骨头，没一次不训我。”
　　“要进行‘成年人’的对话，总得双方都是‘成年人’才行吧。”克萨说着，目光又回到了报告上。
　　“我都二十三了，”希恩咬牙切齿。“在卡鲁维亚以外的星联的大部分成员星，我都算是成年人。”
　　克萨脑子里闪过了好几句针锋相对的话，但他忍着没说出口。不论他说哪句，只会让眼下的状况愈演愈烈。他有更要紧的事，不该再跟希恩吵这种毫无意义，却又让人蹭蹭冒火的架。就算他多想这么做也不行。他不该这么想跟希恩吵架，太离谱了。他要是真干了那么幼稚的事，可没法为自己开脱。
　　“你竟然敢不理我，王八蛋，”希恩咬着牙喃喃道。他的怒火顺着契绊烧了过来。
　　有时候克萨会想，要是他和希恩的契绊完整有效，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不知道会害他神思恍惚到什么地步——幸好这永远不会成真，只是单向感应希恩的情绪就够让他心烦意乱了。
　　最让人恼火的是，克萨从未能彻底屏蔽希恩的情绪，一次也没成功过。不管他的感应力变得多强， 他的潜意识里总是有一股外来的渴望：渴望陪伴，渴望关注，有时候还渴望慰藉。希恩小时候是个非常情绪化的高需求宝宝，多年过去依然如故：他性格外向，总想要身边有人，他人的陪伴和关注是他的快乐源泉。在这一点上，克萨与他截然相反，却偏偏要被迫体会这个高需求宝宝的各种喧闹的情绪，把十来岁的克萨气得七窍生烟。幸好，在他们第一次碰面之后，希恩懂得了更好地保护自己的知觉，不再肆无忌惮地传递他的渴望。但即使如此，克萨还是时常因此而分心。
　　他不该老是为这种事分心。
　　有时候，克萨会动起念头，想彻底毁掉他们的单向契绊——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他无法预计这么做的后果，不堪设想的后果。希恩或许无法通过契绊感知他，但他绝对会注意到契绊的突然消失。
　　毕竟，契绊的功效可远不止把两个人的脑子联结起来。
　　“不准不理我！”希恩还是那句。克萨用不着看，他知道希恩的绿眼睛里肯定燃烧着熊熊怒火，那白皙的脸颊肯定涨得通红，他肯定正紧紧抿着粉嫩的双唇。克萨想不出还有哪个人像希恩这样，越是生气，越是诱人。
　　克萨被自己的念头弄得相当窝火。他往椅背上靠了靠，眼睛盯着桌面的文书，唐突地说：“出去。我没时间搭理你。”
　　“你——”希恩气得头顶冒烟，连话都说不出来。片刻之后，他像一阵狂风卷了出去。
　　门刚合上，克萨就叹了口气。
　　这么下去可不行。


第三章
　　几千年前，第三氏族有位女王名叫萝丝克辛，她不但貌美绝伦，聪颖非凡，还有着仁爱众生的品格。她的追求者遍布整个星系，但她却统统拒绝了。她宣称，要将自己的毕生精力全部投入统治大业，奉献给自己的氏族。
　　但她的某些追求者不肯轻易罢休，马维克便是其中之一。马维克来自第一氏族的西尔克苏支系，他对女王痴恋成狂，竟绑架了她，强迫与她建立了一种古老的无解婚契。
　　此事造成的后果是人们的想象所未及的。为了与施暴者解除契绊，女王进行了数不清的尝试，然而最终未果。为免殃及氏族，萝丝克辛女王将王位让给了她的弟弟。
　　但事情远未结束。马维克的所作所为伤害了第三氏族的利益，第一氏族王室却拒绝为其成员的行为负责，于是，一桩政治丑闻演变为军事冲突，并最终引发了卡鲁维亚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全球战争，所有氏族都被卷入其中，人口骤减，所剩无几。
　　战争结束数十年之后，人们才从这场战争的余波中缓过气来。
　　为避免重蹈覆辙，氏族联盟提出了一项方案：在儿童的幼年期就为他们的灵核结契。童契的原理异于其他类型的契绊，它深深根植于孩子们的心灵，从而杜绝了强制婚契的可能。若非出于当时的历史背景，这样的提案必将引起关于许可权的争议——因为孩子们无法自主表达他们的意愿；但在数年血流成河的战争和几十年的重建之后，没人愿意看到悲剧重演，这一解决方案几乎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时至今日，仍不时会有人抗议童契的存在，抗议童契所象征的一切——追求它所剥夺的一切。
　　* * *
　　希恩兴高采烈地沿着那条熟悉的走廊向哈赫特的住处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死党，他们都五个月没见面了。哈赫特从泰拉返回卡鲁维亚时，他正待在其他星球，就算他再担心哈赫特，也没法立即赶回来。希恩确实担心。他跟哈赫特通话的时候，哈赫特似乎心神难定。哈赫特说，等希恩回来再详谈——他好像担心会被人窃听。这下可勾起了希恩的好奇心。
　　“殿下，哈赫特王子殿下正在等您。”王宫的人工智能语气平淡地说道。
　　“博格’贡，克萨在吗？”希恩没管住自己，脱口问道。他已经二十四天没见过克萨了，开心得要命。他只是……只是得知道克萨在不在宫里，不搞清楚这事他浑身不自在。
　　“不，王储在议会，殿下。”
　　希恩抿起嘴唇。他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搞不好是克萨授意博格’贡这么说。随便吧，反正他又不想见那个大混蛋。
　　哈赫特住处的门滑开了，希恩大步走了进去。
　　一走进这熟悉的房间，希恩就觉得安心。他一直挺喜欢哈赫特的房间，透过那面从地板直通屋顶的透明墙壁，能望见伐利亚纳湾的壮美景色。第二氏族王宫位于卡鲁维亚景色最为优美的地区之一，周围被伐利亚纳湾和博尔德国家公园环绕。有时候希恩几乎希望自己也能住在这儿——他家的王宫在雾蒙蒙的沼泽和“灰山”之间，那环境毫无美感——可他接着就会想到，住在这儿也不见得好。就算景色再美，要他跟克萨住在同一屋檐下，没门。
　　希恩甩甩头，抛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把视线集中在偌大房间中的另一个人身上。
　　哈赫特坐在沙发上，他面前是某个星球的3D影像，但他那双紫色眼睛正望着希恩。他对希恩露出微笑，脸上那亲昵的神情一如往日。老实说，希恩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变成好朋友，他们俩的性格简直天差地远。哈赫特有一颗赤子之心：善良，不怀疑任何人，还有点天真。他总是把人想得太好，每个人他都喜欢。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个混蛋哥哥。
　　“哈赫特，”希恩向好友发出感应。出乎他的意料，哈赫特的精神似乎并不像平时那样宁静好客。他不由更担心了。
　　“我差点怀疑你被日行三的野蛮人给绑架了。”希恩小心地打量着哈赫特。哈赫特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有什么不见了。
　　哈赫特皱着眉头用感应抽了他一下。“地球人才不野蛮，别这么狂妄。再说我都已经回来好久了，是你去了其他星球，这可不怪我。”
　　希恩皱皱鼻子，难为情地笑了。“呃，我刚刚是挺狂妄。幸好有你在我狂妄傲慢的时候提醒我。”
　　“你肯定是受了克萨的影响。”哈赫特不太自然地嘲讽一笑。
　　“不准提，开玩笑也不行。”希恩重重地在哈赫特身边坐下，一脸怒容。“要是有一天我变成克萨那样，我允许你杀了我。”
　　“抱歉啦。”哈赫特说着，拍了拍希恩的肩膀。“那个，他也没那么可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