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也从一个一个小小的窗孔里透出,映得一只只窥探的眼睛像爬满了血丝。
蓝景仪颤颤巍巍举起了手,道:“前辈……为什么,为什么这间屋子看上去这么红啊?我,我从没见过这种,血红色的残影。难道当时,屋子里点了一盏红色的灯吗?”
蓝思追低声道:“不是血红色的灯,是因为,这个人……”
金凌道:“是因为这个人的眼睛,进了血。”
红光中,屋子里突兀地出现了新的东西。
一把椅子,和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
魏无羡道:“金凌,你昨晚看到的,就是这个?”
金凌点头,道:“不过,我昨晚没看仔细,她不是坐在椅子上……她是被绑在椅子上的。”
果然如他所言,那女子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是被麻绳紧紧绑着的。
众人还待细看,这时,忽的一道黑影闪过,屋子里又多出了一个身影。
竟然还有一个“人”。
而这多出来的第二个人,那张脸的眼皮和上下嘴唇都被割了去,不能眨眼也合不拢嘴,布满血丝的眼球和鲜红的牙龈暴露在外,比传说中的要恐怖千倍万倍!
蓝景仪失声道:“钩子手!”
“怎么回事,铁钩不是已经被熔了吗?钩子手怎么会还在?”
“这屋子里居然有两只邪祟??”
听到这里,魏无羡道:“两只吗?这间屋子里的邪祟到底是一只还是两只?有人说得清楚吗?”
蓝思追道:“一只。”
金凌也道:“一只。这间白屋子里的钩子手,不是真的凶灵,只是这女子用怨气还原的临死场景中的一个残影。”
蓝景仪道:“虽说是残影,但这瘆人程度完全分毫不减啊!!”
他们说话间,这张脸缓缓朝木门这边移来。那张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狰狞。哪怕众人明知这只是一个残影,真正附着钩子手残余怨气的铁钩已被炼化,这个残影绝不会真的穿门而出,却也总有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挥之不去:
被他发现了!
如果那倒霉的飞贼半夜偷窥白屋子时,看到的刚好是这一幕,难怪要吓得心疾发作。
那张脸直逼到距离纸窗不足一尺之处,定了半晌,转身朝椅子大步走去。
众人这才不约而同重新开始呼吸。
里边,钩子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陈旧的木板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外边,金凌却忽然奇怪起来。
他道:“从刚才起,我就有一件事很在意。”
蓝思追道:“什么事?”
金凌道:“怨气残影一定是这女子临死前的场景没错了。但是,一般人面对杀人狂魔时,会这么冷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吗?换句话说。”
他道:“这女子分明是清醒着的,为何不大叫求救?”
蓝景仪道:“吓傻了吗?”
金凌道:“那也不至于一声不吭,连哭都不会。一般女子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不都应该哭吗?”
蓝思追道:“舌头还在吗?”
金凌道:“口角没有流血,应该还在。而且就算没了舌头说不清话,也不至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蓝景仪夹在他们两个中,仿佛立刻就要死去了:“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耳边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讨论这么可怕的东西……”
一名少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间客栈废弃了,或者没别的人在,知道大叫大喊也没用,所以干脆不喊了?”
这里看得最清楚的蓝景仪倒是有话说了:“不是吧,看这残影,屋里的摆设都没落灰,明显一直在使用,不可能没其他人在,不然她也不会住进来啊。”
金凌道:“算你没有傻到无药可救。况且,有没有别人在是一回事,会不会叫又是另外一回事。比如在荒郊野岭被人追杀,哪怕明知道不会有第三个人能来救自己,不也照样会害怕得喊救命救命吗。”
魏无羡在一旁小声鼓掌,小声道:“天哪,不愧是金宗主。”
金凌脸红了,怒道:“你干什么,不要这样害我分心好吗!”
魏无羡道:“这样你就能分心,说明集中力还需要锻炼。快看快看,钩子手好像要动手了!”
众人连忙转头去看。只见钩子手取出了一圈麻绳,套上那女子颈间,正在慢慢收紧。
绞麻绳的声音!
原来这便是白家主人所说的,白屋子每晚“吱吱”怪声的源头。
那女子脸上数十道伤疤在挤压之下血流如注,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众人看得揪心阵阵,有人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叫呀,叫人来啊!”
可与他们期望相反的是,受害者不动,凶手却动了。麻绳骤然松开,钩子手从身后摸出了一只磨得发亮的铁钩。
一帮少年在门外急得毛骨悚然,恨不得自己跳进去代替那女子狂声咆哮,把整座城的人都嚎醒才好。钩子手的背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一只手朝前递去。从他们处,只能看到一只放在扶手上的手背,而那手背猛然间青筋突现。
即便是到了这一步,那女子竟然仍是没吭一声!
金凌忍不住开始怀疑了:“她是不是心智异常?”
“你说的心智异常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傻了。”
“……”
虽然说人家傻了,听起来挺不客气的,但照此情形来看,竟然真是这种情况最有可能,否则,若是一个正常人,何至于此时此刻还毫无反应?
蓝景仪看得脑仁发疼,转开了脸。魏无羡却低声道:“看好。”
蓝景仪面露不忍,道:“前辈,我……我真的没法看下去了。”
魏无羡道:“世上比这惨烈千百倍的事情都有,若是连直面都不敢,别的就不用谈了。”
闻言,蓝景仪定定神,转头一咬牙,继续神情惨惨地看了下去。谁知,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女子竟突然一张口,咬住了铁钩!
这一咬,惊得门外一群少年排排跳了起来。
而屋内的钩子手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立即收手,可一拽之下,居然无法把铁钩从那女子齿间拽出,反被那女子连人带椅一扑,那原本要取他人之舌的铁钩,不知怎的,却划破了他自己的小腹!
众少年毫无章法地“啊啊”乱叫,几乎全扒在门上了,一个个恨不得把眼珠子从窗洞塞进白屋子里去看个仔细。钩子手受伤吃痛,忽的一怔,像是想起什么,右手直抓那女子心口,像要把她的心活活挖出来一般,那女子又带着椅子一滚,躲过这掏心一击,“嗤啦”一声,胸前衣物却被抓破了。
斯情斯景,众少年根本顾不上纠结非礼勿视了。
可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那“女子”的胸前,竟是一马平川、太平坦荡。
这哪里是个“女子”——这人竟是男扮女装!
钩子手扑上前去,徒手掐他脖子,却忘了钩子还在对方嘴里。那人猛一侧首,铁钩瞬间切入他手腕。一人竭力想拧断对方脖子,一人竭力给对方来个大放血,一时之间,两人竟然陷入了僵局……
直到鸡鸣天光,屋内红光消失,残影才尽皆淡化褪去。
而围在白屋子门口的一圈少年,已看得呆滞。
好半晌过去了,蓝景仪才磕磕巴巴道:“这这这,这两位……”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
这两人,到最后,谁都活不成了吧……
万没料到,原来折腾得白府数十年不得安生的邪祟,不是钩子手,却是除去钩子手的那位英雄。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没想到啊没想到,钩子手竟然是这样被制服的……”
“仔细想想,也只有这种办法了吧?毕竟钩子手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不扮作女子引他出来,根本没法逮到他。”
“可是好危险啊!”
“是很危险。你看,这位侠士不就中了他的招被绑住了吗,所以才一开始就处于不利局面。不然要是两个人正面对决,怎么会这么吃亏!”
“是啊,而且他还没法喊人来帮忙。钩子手杀人无数凶残成性,就算喊来了普通人,恐怕多半也是送死……”
“所以他才怎么都不肯出声求救!”
“同归于尽了……”
“传闻里居然没说这位侠士的义举!真是不解。”
“正常啦,比起英雄侠士,大家还是觉得杀人狂魔的传说更有意思。”
金凌分析道:“逝者不愿往生,无非是有未了的人事心愿。而尸身不完整的亡者不愿往生,往往是因为没找回自己丢失的那部分肢体。他为何作祟,症结便在于此了。”
哪怕是个赘物,带在身上几十年,也会舍不得,何况是口里的一块肉。
蓝景仪听得早已肃然起敬:“那我们得尽快把舌头找出来烧给他,好让他往生啊!”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霍然起身道:“不错,怎么能让这种英雄死无全尸!”
“找找找,从城西坟堆开始找,墓地,整个白府,还有以前钩子手住过的旧屋子,一个都不要漏过了。”
一群少年干劲十足,涌出门去。临走前,金凌却回头看了看魏无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