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说过要做陌路,所以如今她连我为什么来都不愿问了。血滴痴痴凝视她,望进她的眼睛里去,想到。
血滴仍然在笑,可她太虚弱了,使她的笑容看上去像是轻飘飘的飞絮,再无平日艳色。她低声对碧海心说道:“阿瑟,你不要生气,那些人很快就追上来了,我只想跟你说会儿话。”她看碧海心无动于衷,笑容渐淡,舔了舔干涩嘴唇,问出此行目的,“你愿意跟我走吗?”
“原来是这样。”碧海心看着血滴,慢慢说道,“你做这些,是想劝我入魔。”
血滴不语。
“我不会跟你走的,血滴。我必须待在这里。”她看向血滴,说道,“你不知,是我自己向门派告的罪。”
第5章 常笑(叁)
云无觅要上私塾了!
阆仙替他准备了书匣与教材,又牵着他到充作学堂的正厅坐下。李秀才只教授启蒙的内容,不然束脩也不会少到难以维持生计。这对现在一无所知的云无觅来说刚刚好,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必须要跟一堆小萝卜头一起上课了。
阆仙帮云无觅摆好教材后就想离开,起身却被云无觅牵住了衣角,他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重新坐了下来,给自己施加了隐蔽术,内心安慰自己:云无觅第一天上学,他看一看也是应该的。
花花坐在阆仙身上,手里握着一串灵液珠,一颗一颗地往自己根上拍得正高兴,像个吃糖豆上瘾的小孩子。
在云无觅后面来的就是李秀才,他性子温和,学堂又开在自己家里,习惯比学生早到。他进来看见了云无觅,吓得一愣,想起昨天常笑跟自己说的话,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回过神来,苦笑着对云无觅点了点头,也没敢看云无觅回应,就躲到自己桌子后面去了。
阆仙在的时候, 李秀才尚且敢大着胆子直视云无觅,但如今只剩云无觅一人,便如长剑无鞘,映得满室寒光,你知道他就在那里,却一眼也不敢看他。
云无觅少时成名,曾在魔土只身历练六十七年,不知有多少魔修觊觎他这一身修为,和充满灵气的血肉,最终都成了他剑下亡魂。一把尸山血海淬炼出来的剑,怎么会温和无害?
对待阆仙来说,这些都是从前事,反正现在云无觅傻了,需要他照顾,况且他自身修为也不低,更感受不到云无觅身上有什么威胁,但对于他人来说,云无觅身上的变化其实是很小的,从没想过云中君需要保护的太清,到现在现在就快和椅子抖成一体的李秀才,无人敢认为现在的云无觅已是弱者。
阆仙看本应是私塾权威的夫子吓成那样,有点想笑。
学生们也渐渐来了。几乎每个小孩进门第一眼看见的都是云无觅,然后就张大了嘴,直到后面小孩把他撞进来,才合上了下巴,乖乖走到自己座位坐好。待到学生到齐了,李秀才咳嗽一声,向下面扫视一眼,悲痛感到云无觅坐在这一堆小萝卜头里面,就像自己一片整整齐齐的萝卜地里面突然冒出了一颗高高的大白菜,十分突兀。
云无觅上了一天的课,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李秀才看上去有些萎靡。放课后,李秀才跟常笑一同吃饭,对常笑抱怨这件事,常笑只是看着他笑,劝道:“你放心,他们不会待太久的。”这少女笑意盈盈,眼睛弯起来像是月亮,快活又干净,看上去一点不知愁,
李秀才却担心地看向这一日比一日更美艳的少女,叹了一声,迟疑问道:“常笑……你是不是,还在继续长大?”
如此快速地成长,并不是一件好事,难免让人想到蜉蝣,朝生暮死。
常笑瞪了他一眼,生气道:“你是不是想说我长得显老?”
李秀才摸了摸鼻子,看出来她是真的不高兴,不敢说话了。
次日,在李秀才再三恳求后,云无觅的私塾生涯只持续了一天就结束了,阆仙只好放弃了在得到常笑心之前,先教会云无觅说话的计划。两个人又只能相对着坐在屋子里,干看对方。云无觅低头握住阆仙的手,抚弄他的手指,仿佛这是什么有趣之事。
常笑来找他们的时候,阆仙才将手抽了出来,开门将常笑迎了进来,又给她倒了一杯充满灵气的茶,常笑一饮而尽,舒服地呼出一口热气,笑着对阆仙道谢:“多谢你的灵茶。”这少女说完双臂撑在桌上,捧着脸,五官苦恼地皱到一起,有一种古灵精怪得娇俏,她抱怨道,“昨天秀才问我是不是还在长大,我糊弄过去了,可我不可能永远瞒着他啊。”
阆仙注意到了常笑对秀才的称呼,有一点诧异问道:“你叫他秀才?”
常笑答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他的字,都怪凡人那些庸俗礼教。”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划来划去,声音蔫蔫的。
阆仙问道:“你因何事来寻我?”
常笑重新抬头看向他,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有事来找你,无事来找你谈天就不行吗?”
阆仙不说话。
常笑盯着他看了片刻,泄气道:“好吧,我确实是有事相求。”她思考片刻后,接着说道,“我知你们亦非凡人,想求你们在拿到常笑心后,让这里的人忘记我来过。”
阆仙点了点头,道:“好。”
常笑便又露出笑容,或许是阆仙到来后每日都为她泡一杯灵茶的原因,这少女原本只算清秀的面容,像是被一点点拭去尘埃的明珠,逐渐露出原本华彩,钟山川毓秀而成的灵物,化成人形怎么会难看?但同时,开得越盛的花越接近凋零,常笑果的人身只能活百日,这一点阆仙知道,常笑知道,只有李秀才不知。
阆仙看常笑不再说话,沉默片刻,问道:“如此而已?”
你来找我,就只为了这一件小事,不再请求更多?
常笑道:“是,如此就够了。”
阆仙默默打量她,忍不住再次在内心感叹,她笑起来看上去可真是快活,像敞亮的光,也像澄澈的水,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草木化人,开智容易,生情却难,少有能笑得如此畅快的。他心中生出一点微弱地怜悯,难得多管闲事,再次出言提醒道:“你之前向我抱怨的事……”
常笑对他眨了眨眼,故作老成地长叹一声,拉长声音道:“这个啊——我之前确实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法子,能让我保持住现在容颜。可是我想了想,花开花枯,瓜熟蒂落,都是自然规律,我本就是一颗果子,为什么要像人类一样追求青春永驻?就想着还是算了吧。”她说到最后,又露出她惯有的那种不知愁的笑,轻巧总结道,“没有必要。”
阆仙就不再劝。
常笑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裙角飞扬起来,像是只蹁跹的蝶,但这样走了几步,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停下脚步,心虚地张望周围,待确认没有人看见,才舒了口气,拍拍胸脯,故作端庄地小步走开了,背影看上去像是小孩子学大人走路,可笑又可爱。
常笑果化人时是婴儿,但她开智远比化形要早。不然化人后只能活百日,连牙牙学语地时日都不够,不是辜负了天地造化,白来人间走一遭吗?每一颗常笑果的记忆是代代相传的,所以常笑才化人即能语,相应地,她也很清楚什么是凡人的喜欢。
她哼着歌,准备回屋去编络子。她不愿意白吃白喝,用自己有限的人间生存经历挑来选去,最后只得出了卖身挣钱的法子,跟李秀才商量时把人吓得不清。后来。李秀才就教了她编络子。男人不会刺绣这种精巧活,编个花式漂亮的络子却不难,也比采药来钱要稳定。只是男人编络子采补家用,被人知道了总是容易惹闲话,他从前一直是在偷偷做这件事。除了收络子的张婶儿,这还是他第一次将此事告知她人,男人便有几分害羞。
常笑还一直盯着他看,他更不好意思,只好低下头去,专心给她演示如何编络子。夕阳从窗外进来,将他的眉目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他一静下心,神态间便自有一股心无旁骛之人所特有的认真与沉静,很是吸引人。彩色的线绳被他拽在指间,随着手指灵巧动作穿梭结成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结。常笑坐在旁边看他,一时竟然不知道是看他的脸还是看他的手好,只觉得无一处不好看,无一处不入眼。这少女看入了迷,待到李秀才编好了络子,放到她面前,红着脸问她可看清了吗?的时候,才恍如大梦初醒,也红了脸,嗫嚅着答道没有。
李秀才也不怪他,只轻咳了一下,对她说道:“那我再做一次,你看好了。”
常笑点了点头。
李秀才便又低下头去,放慢了动作,开始编新一条络子。
常笑眼睛看着他,手却悄悄地摸到了桌子上那条络子,再悄悄地将这条络子揣到了袖子里去,红着脸笑了。
李秀才再一次编完,这次他镇定多了,没有再脸红,将络子放在桌子上,抬头问她:“可看会了吗?”
常笑歪头想了想,拿起丝线开始按他刚才动作,尝试着编络子,遇到记得不甚清晰处,便再停下来想一想,然后继续编,磕磕绊绊地,也编出了一条完整的络子,只是不如李秀才编得美观。她还是很高兴,将自己的络子放在了李秀才的旁边,对着李秀才露出了笑容,得意又娇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