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仙果然笑出声,伸手抚弄云无觅耳后的绒毛,光滑皮毛在他指腹下划过。云无觅觉得有些痒,抖了抖耳朵,埋在阆仙肩上,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背后冒出的那条老虎尾巴高高翘起,甩来甩去。
阆仙毕竟累了,和云无觅厮磨片刻就窝在云无觅怀中睡了过去。他也就没看见,在他睡着后云无觅刺破了自己胸口,用心尖血在阆仙心口画上了阵纹,阵成后光芒顺着纹路流动,隐没入了阆仙皮肤之下,消去痕迹。云无觅低头亲了亲一无所知的阆仙面颊,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庞上神情柔和,露出了心满意足地微笑。
阆仙梦见了真正的过去,他在朦胧中只感到胸口一热,却在下一刻就落入梦境之中,陷入威压之下,被沛然巨力拍在了地上。他忍着浑身剧痛,从泥土里费力地抬起头,看见了高高在上的残魂。云无觅昏倒了,躺在残魂膝上。
那残魂是一位女人,长发漆黑,红唇如血,身穿一身白衣坐在尸山血海之中,身上煞气却比这些喑兽尸体更甚。她皮肤雪白,眉眼冷艳,只有安抚云无觅时,神情间才浮现出一丝温柔。半晌,她才将目光从云无觅身上移开,看向狼狈趴在地上,却还在努力向这边爬的那只小妖。
阆仙听见了她的传音:“念你修行不易,现在离去,我不会伤你性命。”
那时候他真是弱小,被疼痛逼得眼眶发了红,浑身骨节都咯咯作响,用尽浑身力气,也只向前挪动了一厘。他嘴唇蠕动,连自己都听不见地说了一声:“我不要。”
他不要,不要离开云无觅。
其实他跟云无觅待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很无聊,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古战场,人生经历同样贫乏得可怜。云无觅尚且有传承,阆仙却是真的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不修练的时候,阆仙会缠着云无觅讲外面的事。
云无觅也总是依他,即使那些事物他自己也没见过。可惜他并不是善言性格,讲述传承时也总是言简意赅,只有寥寥数语。
最开始,这只是两只小妖无聊作伴,相互依偎着取暖。可是漫长岁月如水流过,那么久的时间里,他们只有彼此,对方如何能不重要?
他跟云无觅之间,未及情深,已经相许。
要等到阆仙以后遇见更多人,经历更多事,他才会慢慢明白,除了云无觅,谁都不可以。如是才有冰心一片,可以赠予云中月。
可是现在,这残魂说让他离开云无觅。他这时还什么都不懂,却还是执拗地选择了云无觅,哪怕死亡的阴影压在他的身上,将他半个身子都压入了土里,死死扒住地面的五指在泥土上留下血痕,他也不要。
他曾经问过云无觅最喜欢什么动物,云无觅答他:“兔子,只是可惜我从没见过。”阆仙听了,虽然这个问题是他自己问的,却还是有些生闷气,坐到池边看自己倒影,不再理他了。
云无觅过来问他:“怎么了?”
阆仙向下面揪了揪自己耳朵,闷声说道:“我的耳朵不够长。”
云无觅不明所以:“嗯?”
“也没有温热皮毛。”阆仙继续说道。
云无觅有些明白过来了,有浅浅的红染上那张白玉面庞,他握拳咳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我的原身也不够娇小……”阆仙越说越失落,声音低了下去,和池中倒影相对着愁眉苦脸,“我只是一棵树。”
“是树也很好。”云无觅低声说道,他看见阆仙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继续道,“我只喜欢阆仙。”他看见阆仙眼睛一亮,那张小脸像是得了雨露的花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下一刻,阆仙扑到云无觅怀中,笑着仰头对他说道:“我也最喜欢云无觅了!”
云无觅抱住他,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他心中那只兔子又开始砰砰跳动,跳地他心慌意乱,好像每一声都是在大声地叫阆仙的名字,让他情不自禁想向后退,害怕阆仙听见了他胸腔里的声音。可是下一刻阆仙在他肩头蹭了蹭,他感到脖颈处滑过发丝的微痒,又情不自禁把怀中的少年抱得更紧。
是树也没关系,阆仙想到,是树才足够坚硬,可以承受更多的痛,可以在现在,离云无觅更近一点。
那残魂冷哼一声,杀意如寒气一般飞快蔓延过来,阆仙的睫毛和发丝上都挂上了一层银霜,寒气入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他身上压力更甚,整个人几乎都已经被埋在了土地里,却还是在努力向前。
阆仙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片刻,却如从刀尖上爬行而过,对时间的感觉在死亡的恐惧面前被无限拉长。等他觉得压力骤轻时,已经仿佛浑身上下都被山石碾过。他忍着残余疼痛站立起身,踉跄向前走去。阆仙登上那座喑兽尸体累成的小山时,扑到云无觅身边时,残魂已经消去身影。他只听见了一声笑,那女人声音柔和些许,低声道:“他已经无事了,带他回去吧。”
阆仙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幻境,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
云无觅比他更先醒来,握着阆仙的手趴在石床旁边,盯着他看。他见阆仙醒来,眼睛亮了亮,小声唤了一声:“阆仙。”
阆仙这才从初醒的迷蒙中回过神来,他看着云无觅,轻轻一笑,伸手抚过他面庞,问他:“你感觉如何?”
“我很好。”云无觅在阆仙掌心轻轻蹭了蹭,反问道,“阆仙呢?”
阆仙看着他,在心中评估云无觅如今心智,看上去长大了不少,应该有七岁了?
幻境中的一切,云无觅醒来后都是不记得的,若是哪天毒性完全解开,还有恢复记忆的可能,但也有可能,仍然什么都不记得。
不过没关系。
“我会治好你的。”阆仙碰了碰云无觅的额头,喃喃道。
云无觅目光疑惑,他已经说过自己很好,阆仙却没有减少忧虑,只能也碰了碰阆仙额头,对阆仙一笑,安慰他:“我不会有事的,阆仙。”
他此时心中情绪纷涌而来,看向云无觅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其实云无觅在成为云中君后的容颜和过去相差并不大,改变的只有气质和威严,如今因为毒性原因威严尽敛,便很像他年轻时候,让阆仙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是否已过经年。
他闭了闭眼,又是一笑,道:“我最喜欢云无觅了。”
“我也最喜欢阆仙了。”云无觅回应道。
可是,这喜欢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不会虐的,大家不要怕。至少主cp不会虐,小故事下一个不会虐……下下个看作者当天怎么想……还有如果下次文中有被和谐的词或者错字,希望大家可以及时告诉我,因为我经常是更新完过一段时间才会发现……谢谢大家。
第22章 鲛人泪(壹)
太清。
沈醉从门派多宝堂中借来了原土后,没有把花花栽在他的花园里,而是用了白玉花盆,将花花种在了自己屋内。
花花态度强硬地要求沈醉把阆仙给她的树枝和自己种到了一个花盆里,每天对着树枝沉默着兀自垂泪,又想跟阆仙说话,又害怕阆仙不理她。
当然兀自垂泪是沈醉自己脑补的,花花不出声的时候,就像朵普普通通的小白花一样,看不出任何特别,当然也不会落泪。花花离开阆仙越久,越沉默,成天蔫搭搭地待在花盆里。因为在原土中不能使用神通,便连听八卦的乐趣也失去了,就这样过了几天,沈醉来找她搭话的时候,花花终于没有再只回一个冷哼。她心中其实也知晓离开阆仙这件事并不能怪在沈醉身上,可还是看这人怎么看都不顺眼。
“你还有在成为风闻前的记忆吗?”沈醉问她。
花花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了,从我生出神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是风闻。”此时正是清晨,种在花花身边的那根树枝叶尖慢慢凝出一滴晨露,顺着叶尖滑落下来,滴在花花身上,被花花慢慢吸收。
虽然说太清灵气浓厚,却也不会出现灵气雾化成水的情况,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灵气量极其恐怖。沈醉心中想起之前花花说过的她不缺灵气的话,心下不由好奇起阆仙原身,问道:“你知道阆仙的原身是什么吗?”
花花道:“我只知道阆仙原身很厉害。”
沈醉闻言笑了一笑。他坐在窗户旁边,手上拿了本志怪小说随意翻看。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得他面白如玉,眉目风流,一身宽袍广袖让他看上去像是个闲散的浪荡公子。只除了一点,他在腰间配了剑。那把剑外观看上去平平无奇,黑色剑鞘上毫无装饰,只有剑把上缠了几圈红线,垂下一条剑穗。以他的神识,这本书片刻就能读完,现在之所以握在手间翻看,是为了给花花讲故事。
只是花花听的无聊,过一会儿就要打断他一下。此时也是这样,花花打断了沈醉,问他云无觅为什么要收徒。
沈醉道:“是师父劝他收的。太清弟子无论辈分,入门后皆要先在朱雀台修习两年,两年后通过考核,才可以正式算作太清门徒。当年师父和师叔祖一同在朱雀台修习,算是少数能跟师叔祖说上话的人。师叔祖那人从入门以来就一直是独来独往,他实力强悍,即使是要求组队的任务,也总是独自完成。后来师叔祖成为了云中君,更是四处征战,除非受了重伤要回门派修养,几乎从不待在驻云峰上。师父担心这样下去他修行走了岔路,便给他递了信,劝他收个徒弟,敛一敛自己身上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