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疑惑着疑惑着, 躺在床上的纪姑娘随手给自己盖上了条被子，她就这么带着疑惑睡着了。
“魈牙。”
“魈牙。”
“魈牙。”
陌生的声音, 呼唤着陌生的名字。
但是，很快的，她就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其实是属于自己的。
于是，她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湛蓝的天空, 以及一张张拥有大大黑眼圈儿的毛团子。
她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其实也是这样的一只毛团子。
而很快的，她就记起来身边这些毛团子是谁了——他们都是她的族人，是她的父母、祖父母、以及兄弟姐妹们。
对了，她在自己的家乡，在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跟自己的家人们生活在一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将这一切都想了起来。
“睡迷糊了吗？”熊猫妈妈帮她舔了舔毛，“还是遇到了什么困扰？”
她摇摇头：“没事儿，我就是……”话说到一半儿，她自己先愣住了。
好像就在不久之前，她也被什么人问过这样的问题来着？
活泼的小崽子们顶着用竹子和草编的球滚在滚去，年长的熊猫则拖回了一只血淋淋香喷喷的猎物。
夕阳洒在近处的山峰之上，高草丛中有无数熟悉的身影穿梭，岁月静匿美好。
但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好像不该在这个地方，好像不该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熊猫妈妈跟她靠在一起，暖呼呼毛茸茸的；弟弟妹妹们推着球来到了她面前，问她要不要来一起玩儿；远处的熊猫爸爸和哥哥姐姐们将肉块撕碎，好方便小崽崽们吃。
她眨了眨眼睛，感觉眼前美好的东西不似真实。
对，这里从一开始就给她浓重的违和感。
她看了看在草地上打滚儿的大家，又望向了面前的山峰。他们……和这些山峰好像并不该出现在一起？
这里，并非她的家乡。
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她脑海中响起了无数个声音，有男有女，有的年轻有的苍老。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都是令她更加熟悉的声音。
“芽儿姐啊……”
“晓芽。”
“芽儿！”
“纪晓芽！”
纪晓芽站起身，她变回了人形的样子。
而原本还在各自忙碌着的大家，忽然就不再动作，好像就连风都停了下来。
纪晓芽其实早已忘记了自己家乡的样子。没办法，时间过去的太久，有些事儿是想记住也记不住的。
于是，这里并没有出现她故乡的样貌，而是找了另一个给她留下了深刻记忆的场景，取代模糊了的故乡。
她这下子就能认出来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其实是桑城的郊外，是《大荒》的取景地，而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故乡。
也是靠着这么一点点破绽，她终于醒悟过来——原来她这是又做梦了。
这是一个真实到令她自己都差点儿被迷惑、从而深陷其中的梦境，纪晓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怠慢。
有修为的人与妖，是不会轻易被梦境迷惑的。
而一旦出现这种状况，通常不是在历劫就是在突破。
纪晓芽想，自己也许到了可以突破到最高境界的时候了。
虽然不知道时隔这么久了，她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破，但是她明白自己正在经历一场严苛的考验。
古往今来，有不少妖魔鬼怪都是沉浸在这一场梦境中，再也没有醒来。
他们败给了内心的欲望，输在了心境之上。直至毫无防备的肉身，被其他妖物吞食入腹，为修行之路划上终点。
纪晓芽知道，自己的清醒也只是暂时的而已。
这是她的道心为自己设置的考题，她欲望的体现、她割舍不下的东西，会一一出现在她的视野内。
而坚守道心，是她唯一可以成功突破的方法。
“这一次，你要留下吗？”这个问题，来自于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声音。
这是道心的第一个问题。
在看破了这只是一场梦境后，纪晓芽反而松了口气，积在胸口处的沉闷一扫而光。
眼前的画面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们都对着她露出了笑颜。而她转过了身，看到了身后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
纪晓芽朝着身形渐渐模糊的族人们微微欠身，郑重其事地道了别。
她说：“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更广阔的风景，所以我要去远行了。归期不定，勿念。”
很多很多年前，她面对留在故乡的家人，并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她离开的很安静，生怕惊扰了他们平静的岁月。
这一次，她彻底对他们道了别。
她早就回不去故乡了，人类的足迹踏遍华夏，改变了很多地貌。而时间也抹去了熟悉的气息，她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她也早就知道自己的族人们不可能活到现在，毕竟大家即使出生于那个灵气充沛的年代，却与她不同，他们都都是无法化形的妖兽，寿命是十分短暂的。
现在，她如同几千年前那样，转过了身，朝着那些曾经的伙伴们的身影走去。
她再一次踏上了旅途。
穿过了熟悉而陌生的山林，纪晓芽来到了更加熟悉的地方，这里有起伏的高山，湍急的河水，以及无数个倒在地上的伙伴。
她也不再是人形，而是变成了一头小山一样高的巨兽，覆盖着黑色毛发的四肢，和雪白的身体，挡在了伙伴们的面前。
而一团跟她的黑眼圈儿差不多大小的黑色圆球，正漂浮在她的头顶，是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高度。
她的伙伴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没有一人身上是毫发无伤的，也就只有被当做后辈保护在后方的她，还保存着相对完整的战斗力。
然而，她所面对的并非是战斗，而是一场选择。
黑球散发着黑光，它的气息无比的甜美，然而纪晓芽身后的大家却对它深恶痛绝。
因为它的存在，才有了那无休无止的争斗，才会有无数的同伴牺牲，本来完整统一的局面才会面临分裂，甚至渐渐走向消亡。
但是，不可否认，它依旧是诱人的存在。
就在不久之前，纪晓芽跟随的人，与她的友人，为了结束这一切而做出了牺牲。
但是他们即使付出了生命，甚至有些付出了比生命更加珍贵的一切，也未能真正消灭这团黑色的光。
纪晓芽听到了同伴们的呼喊声，也听到了黑色光球的蛊惑声。
与此同时，道心问她：“这一次，你还要那力量吗？”
“我从来都没想要过它好吗？”纪晓芽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回答。
道心听到，并且认同了她的话：“那你还会想要回到那不见天日的日子吗？”
古诗说，嫦娥应悔偷灵药。
可如果那灵丹妙药落入了怀有不轨之心的人手中，引发了可想而知的悲剧，那么后悔的就不单单只有嫦娥一个了。
她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源源不断，却有毫无用处的力量。
黑白相间的巨兽，面对同样的问题，做出了同样的答案。
即使知道她会面临什么，但是她还是用爪子抓住了那一团黑光，张开了嘴，将黑光吞了进去。
身后已经筋疲力尽的同伴们试图阻止，他们的哭声与喊声传进了纪晓芽的耳朵，然而却已经无济于事。
下一刻，她又一次回到了那幽深的地底，闭上了双眼，陷入了长眠之中。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她听到了一声轻笑，十分短暂而熟悉——那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这是自己的道心对自己的认可。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褪去，纪晓芽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看到了自己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此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保持着原型，明明她在人间应该天天都用人形的才对。
等等……她为什么要去人间？
纪晓芽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左看看右看看，周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她变催动灵力成了人形，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身白色衬底儿黑色短袖、上面还印着还几个Q版熊猫头像的睡衣。
她有过这样一身儿衣服吗？纪晓芽已经记不太清了，她生活在山上，应该没有这样人类气息浓重的衣服吧？
带着满脑子的问号，纪晓芽继续四处张望，想找找看周围有没有啥参照物，至少让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这一看，她就忽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幢高楼，而高楼的最上面有一个大屏幕。
大屏幕中，有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她有着栗色的长发，每一个动作都十分优雅。
纪晓芽紧盯着大屏幕，半刻都不敢移开视线。
看着屏幕上的人，她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第34章
纪晓芽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屏幕上的女人居然出来了，而且还正想她走来。
女人身姿婀娜，五官深刻, 本来拥有一种高傲的气场。但是在面对纪晓芽的时候, 她的脸上没有与她气场相符的冷漠或不耐烦，而是一张温柔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