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仙君像一道光照进了他灰白无望的生命中,占据了他的一切。
他追随昭华仙君来到天衍宗,那人虽从不与他见面,却总在知晓他被欺负时暗中帮他,还化形成别的模样,教他功法,助他修炼。
那傻子总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他早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外表坚冰似的人,内里却那般柔软善良。就像现在,明明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像极了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叫人恨不得揉进骨血里疼爱。
云野嘴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不紧不慢单膝落地,老实跪在了白荼身后。
见了这一幕,原先驱使剑阵那人脸上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他名为牧奚,乃天衍宗掌门之徒,天资聪颖,修为高深,在派内声望极高。
牧奚自小入天衍宗,平生最钦佩的就是昭华仙君,更是曾自荐想入昭华仙君门下。
可始终未得偿所愿。
凭什么,就算他没资格做昭华仙君的弟子,也不该是这个修行十年也结不出金丹的废物。
好在,此人就要被逐出师门了。
想到这里,牧奚心中快意更甚,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朝白荼行了一礼:“见过昭华仙君。云师弟打伤看守禁地的弟子,私逃禁地,弟子正要依照门规将其捉拿。”
白荼脸色泠然如霜,问云野:“当真如此?”
“师尊,我——”
“闭嘴。”白荼不由分说打断他,“打伤同门,你还有理了?”
云野悻悻闭嘴,白荼道:“罚你誊抄经文三百遍,晚些自己去戒律阁领罚。”
“……是。”
牧奚眼中得意之色更甚,却听白荼轻声道:“许久未曾来这前山,我竟不知你们的阵法已修炼至这般境界。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一件事……”
白荼抬眼,眸中显露几分冷意:“门规何时说过,诛邪剑阵可以被你们随意用来对付同门?”
牧奚一怔:“仙、仙尊……”
白荼:“诛邪剑阵乃天衍宗御敌除魔之阵,若非长老肯允,不得私自动用。云野尚未定罪,是谁准你用剑阵对付他?”
牧奚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低声道:“……弟子知错。”
“知错就好。”
白荼话音刚落,他的身侧凭空掀起一阵清风,将一甘弟子尽数卷入灵虚洞内。
“依照门规,私自动用大阵,本该交由掌门亲自处置。掌门现下外出未归,你们就在此处面壁思过,待掌门回山后再行决断。”
“仙尊恕罪,仙尊——!”
灵虚洞的结界自动合上,将一众弟子的声音隔绝在内。
料理完这些,白荼这才回头看向云野,后者还乖乖地跪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白荼:“起来,与我回去。”
云野不动:“跪久了,站不起来。”
那双俊美的眸子低垂,语调里带着委屈,倒像是白荼真把他怎么样了似的,一点都看不出昨夜那强横凶狠的模样。
白荼现在一看见这人就腰疼屁股疼,气不打一处来。
他抿了抿唇,撂下一句“那你继续跪着吧”,转头消失在剑影中。
白荼直接驱使仙剑回了落霞峰。
落霞峰上四季如春,高山雪水在峰前汇聚成一个湖泊,似碧玉般嵌在山峦之巅。岸边一排垂柳刚抽了新芽,清风拂过,带来淡淡的青草香气。
白荼坐在湖心的凉亭内,倒了杯茶水饮下,才消解了几分心底的烦闷。
白荼自认直得不能再直,若是不小心与别人擦枪走火,他或许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偏偏那人是他从小养大的崽子。
这世上最尴尬的莫过于此了。
但无论如何,他得好好与那人谈一谈。
白荼刚坐了没多久,身后便响起了熟悉的足音。他正要回头,一个身躯忽然贴上了他后背。
低哑的声音紧贴着白荼耳朵响起,又低又轻,带了几分委屈的意味:“师尊怎么都不等等我?”
那温热的呼吸打在白荼耳后,白荼浑身一僵,挣动一下竟没挣开。
他心口剧烈跳动两下,竭力维持语调平静:“放手。”
“不放。”云野将手臂搂得更紧了些,撒娇道,“师尊今日对我好凶,是徒儿做错了什么,惹师尊生气了吗?”
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白荼气得咬牙切齿,手底用了几分力道,一把将人推开。
“师尊,我不是故意打伤他们。”云野还当白荼在气他今日闯祸,忙解释道,“只是醒来见不到师尊,我又出不了灵虚洞,本想托个弟子替我探望师尊。可……师尊也知道他们将我视作眼中钉,加上牧师兄正好巡视禁地,这才闹了些不愉快。”
云野半蹲在白荼身旁,仰头看着他,温声道:“师尊昨夜那般操劳,今早又不告而别,徒儿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他他他——他在说什么东西!
白荼听得脸上火烧火燎,他偏过头,生硬回答:“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云野盯着对方泛红的耳尖,默默将余下的话收了回去。
不就是打伤了几个同门,至于这么生气,连耳朵都气红了?
云野沉默片刻,又道:“师尊,昨夜……”
白荼距离把自己烧成红烧小白兔只差一步之遥,他生怕对方再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仓惶打断:“昨夜只是个意外,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怎么成?”云野伸手按在白荼手背上,轻声道,“师尊为了替我驱散心魔,耗费了不少灵力,徒儿怎能不放在心上。”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个布包:“我方才顺道去了趟凝丹阁,取了些滋补药材,师尊记得服用。”
“不是,你……”白荼总算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嘴唇轻抿,试探道,“昨夜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云野疑惑地皱了皱眉,仍是答道:“我只记得,昨晚我心魔入体,师尊替我护法。随后我便像是沉入了什么梦境,可醒来时什么也记不住了。”
“这……”
白荼一怔,这才回过神来。
他的确听说过,被心魔入体之人,清醒过后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无记忆。
也就是说,云野并不知昨夜发生的事?
白荼顿时一扫心中阴霾,定了定心神,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记得也无妨,为师昨夜替你驱散了心魔,现在你已经没事,不必太过担心。”
云野定定地看着那张脸,心中却不免失落。
其实他并非什么都不记得。
在被心魔入体时,他沉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旖旎梦境当中。
在梦里,这位谪仙般清冷卓绝的仙君躺在他身下,软得像是化作一汪春水,予求予取,任他摆弄。
经年的痴恋一朝成真,那梦境美好又真实,甚至连对方每一声欢愉到极致的低吟,每一句因承受不住而发出的低泣,都仿佛近在耳边。
若那是真的,不知该有多好。
可惜,梦境破碎后,这人依旧那么高不可攀,远不可及。
云野敛下眼中低落之色,乖乖应了句:“知道了,师尊。”
白荼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徒弟的反常。他一上午都在为此事烦心,此刻发现云野什么都记不住,心情好得恨不得原地蹦跶两下,就连昨晚被反复折腾的地方都没那么疼了。
白荼遏制住自己雀跃的心思,开始赶人:“好了,既然你没事,去戒律阁领罚吧。”
云野可怜兮兮:“真的要去吗?”
白荼板脸:“快去,不把经文抄足三百遍不许回来。”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白荼:开心得表演一个兔式原地转圈圈.gif
云野:别高兴得太早。
某包子: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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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赶走了云野,白荼独自回卧房调息。
昨夜为了帮云野驱散心魔,他的确损耗了不少修为,少不得要好生修养一段时间。
白荼屏息凝神,打坐入定。
昨夜的事情,既然云野已经忘了,他自然不会太放在心上。算上前世,白荼在这个世界已经过了近百年,在他漫长的一生中,这一次意外实在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他们都是男人。
让他在意的,反倒是云野体内的心魔。
他与云野相识远不止这十数年的光景,前世他虽然没有收云野为徒,可那人在天衍宗期间,他却没少暗中接近他。
那人修行受阻,他便幻化高人赠予心法,那人秘境遇险,他便幻化同伴随行协助,更不用说明里暗里帮他扫清了无数障碍。
可前世,无论是云野黑化前还是黑化后,他从未在云野体内察觉到心魔存在的痕迹。
怎么这一世事事顺利,反倒有了心魔?
扪心自问,自从收了云野为徒,白荼对他可谓是尽心尽责,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那狼崽子到底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白荼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就入了定。待他再睁眼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