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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ght-six (一意咕行)


  危渊侧躺在床上,身后是一个温暖而厚实的怀抱。窗外的天才刚刚蒙亮,云雾遮天,却不似往常一般逼近地面,他甚至可以看见远处高耸的埃尔西山,一抹残影。安静,整个世界除了安静,就只剩下那种天亮前特有的古怪色彩。
  浅灰,深蓝,或许还有一点乳白,一层枯青。
  他也不知道如何定义这种颜色,更叫不出来名字。
  只有在清晨四五点独自醒来过的人才见过这种颜色的人间。
  Slaughter还在沉睡中。
  危渊尽力放缓了动作想翻个身,尝试了好几次才发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透着一股酥麻的酸痛,特别是腰部以下,根本无法完全控制。
  昨晚汹涌的记忆碎片霎那间涌进脑海。
  他咬了咬牙默念了一句脏话,彻底放弃了咸鱼翻身。
  天花板上,四周墙壁,黑暗的显示屏,嘀嗒走动的时钟,一切都浸泡在这样的古怪颜色中。除了自己微不可察的呼吸声之外,就是绝对的寂静,如同海底两万里,与世隔绝。或许是这样少见的时刻过于古怪,带着一股不真实感,总叫人觉得自己身处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里。
  今天是迦勒恒星公历一月十七号,立春。
  春天要来了啊。
  危渊看着远处模糊的灰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时钟又嘀嗒了几百次,床上的人缓缓地坐了起来,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客厅也还是老样子,就像之前住在这里的每一天一样,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危渊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乔安娜的卧室房门安静地闭合着,就好像她还在那扇门后酣睡着一般,偶尔翻个身,早起的闹钟也还没响起。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危渊走向厨房,柔软的棉拖鞋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惊醒了一些在清晨中沉睡的灰尘。
  麻烦。
  危渊看着炉灶上静静燃烧的天然气,心中只冒出了这两个字。麻烦已经进入埃尔西的边境了,真是麻烦。
  等着一锅水烧开估计还得要一会儿。危渊拿出手机,果不其然,还没等首页完全加载完毕几个巨大的夸张标题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映入了他的眼睛。
  Lust的死讯,已经被彻底爆出来了。
  ISA几乎都被这一件事占领。五区前任神谕者,那个有着一般人根本不敢想象的背景的神秘女人,居然就这样突然暴毙了,甚至连检方都没能给出一个确定的死因。铺天盖地的报导与公告,Lust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像是一张古怪的蛛网,蒙在了危渊的眼睛上。
  现在整个迦勒大地都能听见这个声音,宛如闷雷,仿若地动。这是,大厦倾颓之时发出的分崩巨响。
  炉子上的火焰随着水的沸腾慢慢暗淡,最后只剩下一点小小的火苗,维持着整锅水的翻滚。
  危渊将手机放在一边,把准备好的方便面材料放了进去,盖好盖子。
  等人们对Lust死讯的震惊过去了之后,全国的视线都会自然而然地聚焦在自己身上,在这个倒霉的、最后的神谕者身上。
  他很清楚这一点以及它可能会带来的结果。
  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
  “你这次怎么醒这么早?”Slaughter倚在卧室房门上,睡眼惺忪,不合身的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大早上的就吃泡面......”
  “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
  危渊退出了ISA的聊天界面,站起身来准备收拾桌上的泡面残渣,却被走过来的Slaughter抢走了碗筷。他看着对方步伐慵懒地拖沓着,无奈地笑了笑。
  “我有一个计划,得跟你说一下。”
  厨房的水声淅淅沥沥,危渊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一边摆弄着手指一边说到。
  “和我说一下?”Slaughter的声音从明显变小的水流声中传来,“直接跳过了商量的那一步?”
  “是的。”危渊抿了抿嘴,承认了。
  Slaughter的声音停顿了片刻。
  “说来听听。”
  “我打算,假死。”
  危渊偏过头看了一眼厨房里的那个背影,等到确定对方没有过大的情绪波动才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Lust的死讯已经在全国范围内炸翻了天了,顺带着又提了一波神谕者的热度。等到民众对这件事的热情慢慢降下来了,下一个热搜就该是我了。”
  “你也知道的,这种事情会有多麻烦。”
  危渊稍稍停顿了一下。厨房的水声随着Slaughter的清洗完成而彻底归于寂静。他看着Slaughter将餐具随手放在一边,朝着自己走过来,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孩子。
  “要是真的成功了。”危渊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我们就可以去六区的海边种西瓜,钓钓鱼,没事还能去高速公路骑自行车追逐夕阳。”
  完蛋,自己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Slaughter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情绪有些晦暗不明,叫他看不真切。危渊很不习惯这样被别人注视着,这会使他非常的不自在,像是等待什么结果的宣判一样。
  “假死......”就在危渊快要紧绷到临界点的时候,Slaughter终于说话了,“假死之后呢?”
  危渊稍稍松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在我假死的身体被发现之后,骆枭岚会尽快让我的死讯飞往全国。空棺材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告诉其他人,里面是我,然后按程序下葬就好。”
  他说着顿了顿:“大概第二天我就能到迦勒去找你了。”
  头顶的声音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随即有一个宽大而温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头。
  “既然你都计划好一切了。”Slaughter弯下腰吻了吻危渊柔软的头发,“我该什么时候去迦勒等我的新娘子?”
  危渊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起来,仿佛有哪几个字格外地让他想笑,发自内心地、无法控制地露出一个笑容,即便他已经感应到五区的追兵已经不再停留在埃尔西的边界了。
  “现在。”危渊从Slaughter的怀抱中慢慢挣开,“你现在就得走了。”
  他们要来了。
  那些人有的是Lust残余的部下,有的是新政府的人,总而言之,他们是站在神谕者反对面的代表。当年的神谕者就像是一个狼群,尽管内斗有些严重,但是却依旧没有任何人敢挑战这个群体的绝对权威,只有臣服与顺从。而现在这个狼群已经凋零殆尽,只剩下独狼一批。
  一把筷子掰不断,难道一根筷子也掰不断吗。
  这就是新政/府如今所想。
  夜长梦便多。与其给这最后一位神谕者喘息的机会,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趁对方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一举拿下,将这个最后的不确定因素彻底控制起来——或是干脆直接抹杀。
  神迹消亡,金乌陨落。百年风雨过去之后,人类社会已经不再需要神话,因为他们始终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百年来的历史斑痕,最后也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成史书中无从考证的虚无缥缈。
  而有些人,注定要活在战争之上,死在和平之下。
  Slaughter微微皱眉,大概猜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刚想开口就被危渊堵住了话语。
  “我无法冻结时间,但是我可以暂停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危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去打电话给陆飞星,让他接你离开。”
  Slaughter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眉头未舒。他看着自己怀抱里的人,似乎已经不能再被称作少年了,从他们在这里相遇开始,对方似乎一直都再不断地变化着,被外界的洪流裹挟着,切割着,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明天就能到迦勒了,别担心我。”危渊微微扬起头,双臂搂住了Slaughter的脖子,“两情若是长久时......”
  Slaughter低低地闷笑了一声,随即紧紧地将那个单薄的身体嵌进了自己的怀抱中。
  这是他们的,第四次分别。
  “这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危渊出神地看着客厅墙上黑白色的时钟,心中只有这么一句话。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Slaughter在和陆飞星联系了之后回到卧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物什,而危渊则是站在卧室的门口,有些出神地看着他走来走去,只不过心脏莫名的有些不舒服,注意力也无法集中。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自己暂停了整座城市过于疲惫,还是睡眠不足。
  陆飞星的飞机抵达的时候他还有些惊异,对方实在是来得太快了,明明好像才过去了五分钟而已。
  危渊疑惑地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黑白闹钟,却猛然发现它显示的时间和自己上一次看到的时间一模一样。他僵在了原地,有些无法理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按理说他应该只能使人类全部静止而已,绝无可能操纵时间啊。
  “亲爱的。”
  Slaughter的声音将他紧张的思考打碎了一角。危渊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Slaughter,却发现对方已经站在了门口。
  “你怎么了?”
  危渊微微张嘴,却一下子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突然他的心脏剧烈地抽痛了一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捏了一把一样。同时他神经质般地又回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却发现它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并没有出现什么时间停滞的奇怪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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