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白玉竹越过师兄的肩膀,看着殷无忧道,“我师兄只是说说而已,请无忧真人莫要当真。”
“我也并非有意恐吓,”殷无忧放下身上的寒意,无奈道,“只是我们师徒出了点状况,那孩子……总之,希望两位见谅。近日我会守在此处,护卫你们的安全,你们可放心寝食。等他出现,我便会把他领回去好生教导。”
黄三帖盯着他,冷哼一声:“最好别让他惊扰到我师弟。”
说完他扶着白玉竹进屋,又找人来给他修门,自己倒是再没离开师弟半步。
此后殷无忧就留在了此地,他等啊等,等啊等,两三天没敢合眼,愣是没等到徒弟。
到第四日,白玉竹对他道:“他可能是骗你的吧?”
殷无忧一听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照魏轻尘的速度,照魏轻尘的行动力,若他真要杀人断不会把人留到天亮。一直到现在还看不到他的身影,可能他根本就没打算来。
殷无忧想着,或许他还记着答应过自己的事,不滥杀无辜,不随意为恶。
但转念一想,那小子心思深,不知是不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杀人,因而一直暗中蛰伏等自己离开。
如此一来,他还是不敢走。
白玉竹见他愁眉苦脸,便对他道:“若他要来早就来了,没出现可能是故意骗你,然后躲到其他地方去了让你找不着,又或者……”
他缓了缓,迟疑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可能自己愧疚万分,说不出口,又不忍心你被蒙蔽,所以刻意引你到我这儿,让我帮你恢复记忆。”
“这……”殷无忧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被大夫这么一说,顿时心里更乱了。
真是徒弟的心思不好猜啊!
白玉竹有意报恩,看对方犹豫不决,于是劝道:“不如就让在下试试吧。若是能恢复记忆,就用不着逼他了。把握了真相,你才能由此处理好你们师徒之间的矛盾。”
他说的很有道理,殷无忧心动了。
他得知道真相,他得知道自己的过往,他必须知道,他早晚得知道。
可,他还是希望徒弟亲口告诉他。
但,他的徒弟似乎没有那个勇气。
他已经把孩子逼得不见人影了,现在也不知去哪里找。与其拖时间,不如早点恢复,再去找他。
“好吧。”他终于下定决心了。
*
殷无忧转过身,对着白玉竹微微欠身:“有劳。”
“客气了!”
白玉竹喜出望外,马上请病人入内,又让药童去喊了自家师兄,请他从旁协助。
等黄三帖来了,白玉竹便挽起袖子朝着殷无忧伸出手。
殷无忧愣了下:“要吃药还是扎针?”
“不吃药不扎针。”白玉竹把袖子挽到胳膊肘,对殷无忧解释道,“我祖上传有引魂手,我需要侵入你的大脑,对你的意识施功,牵引你想起过往。来,请你坐下。”
殷无忧被他拉着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收紧。窗口的光照进来,落在他腿上,照得他指尖一片苍白。
“紧张?”白玉竹笑了笑,一边动作轻柔地取下他的发冠,一边温声道,“放轻松,结束后你会陷入短暂昏迷,等醒来就会记起一切了。”
“噢……”殷无忧有点呆愣,好像还没做好准备,他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声音艰涩地问,“会不会……忘了我徒弟?”
“不会的。”白玉竹道,“要不你留一封书给自己?”
“嗯,行。”
为了稳妥起见,殷无忧还是起身走到了窗边,铺开一张信纸,提笔给自己留言。
写什么呢?
他眯起眼睛看着外面苍茫的山,用笔端蹭了蹭自己下巴,稍稍静默片刻后,他低下头,快速在纸上写下两句话。
写完后他放下笔,用大拇指按住食指第一个指节,用力一割,立刻有鲜血涌出。
他就着血液在信纸上按下一个手印,而后将信纸拿起来,提到窗口吹风,等墨迹干了又将信纸叠起来,揣入怀中。
接着,他走向白玉竹。
“准备好了?”
白玉竹问。
殷无忧在雕花木椅上坐下,深吸一口气,又闭了一下眼睛。
“我准备好了。”
☆、找徒弟
十天后,秦川。
日光倾泻,万里无云。这一日天气极好,一杯醉酒馆的生意也很好,门里门外都坐满了人,伙计们个个忙得像陀螺似的。南来北往的江湖儿女,在这里拼桌喝酒吃肉,用不同的口音畅谈人生,又或者漫话江湖。
其实一杯醉酒馆的酒不便宜,贵就算了,它甚至高于普通酒馆百倍,看起来做的完全是黑心生意,但来此喝酒的仍是络绎不绝。
这间酒馆的老板叫做唐洒,其人所酿酒水香遍整个修真界,专供各大名门。众人都怀疑他是仙界的酒官,偷了天上的配方来人间酿酒,所以才能酿造出那么好喝的酒,因而尊称他一声“酒客”,把他奉为“尘寰四客”之一。
眼下这酒馆中不管是喝酒的还是聊天的,大家都忙活着。全场最闲的大概要数柜台后的那名少女。
少女二八年纪,模样娇俏,穿一身桃红织金香罗祥云袄裙,梳着双环髻,她正百无聊赖地撸着趴在柜台上的那只大黄猫。
能坐在这个位置,还能这么悠闲的,自然只能是酒馆的老板,或者老板娘,再不然就是老板的女儿。
虽然这间酒馆早晚是要给她继承的,但唐甜甜目前的身份还只是“老板的女儿”。
她在柜台后一边撸猫一边侧耳听大家讲些趣事,十号桌在议论云州苍山派痛失少主之事,好像挺惨的;七号桌在聊剑仙书院新出的话本,叫做《逆天》嘛,作者月咕,内容写的是一对男男师徒的禁忌恋情,唐甜甜已经入手了,舍不得看完便锁在了柜台后的小箱子里,打算过几天再看。
五号桌在聊北陆燕氏长子与别有洞府大弟子的秘闻,一者说燕家小子骗了别人家大弟子的感情,一者说“狗屁!明明是别有洞府棒打鸳鸯!啊啊啊!我要看他俩在一起!”
三号桌在聊却尘台没了玉衡真人就仿佛断了腿一般,好像要被其他三家给比下去了……说起来这玉衡真人和唐甜甜她爹都属“尘寰四客”之列,但唐甜甜从没见过那个人,只听说他天人之姿,剑术了得,回回夺得论剑大会头名。因为论剑大会头名的奖励是一个奖杯,故而后来大家又把论剑大会称为“玉衡杯”,也就是以玉衡真人的名号来冠名了。可惜后来……后来玉衡真人他嗝屁了。
所以明年的论剑大会其他剑修该是有机会了。
一大堆多有趣的事情,叫唐甜甜听得入了神。伙计怕她无聊,端来了一盘瓜子让她嗑。
唐甜甜面上盈着笑意,葱白手指捏起一颗饱满的瓜子放在贝齿间轻轻一嗑,“咔”的一声轻响,瓜子仁滚入口中,瓜子壳丢进碗里。她嗑着瓜子听着八卦,不知不觉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了。
等瓜子嗑完,唐甜甜也乏了,正打算上楼睡一觉,忽然瞧见门帘被掀开,打外头来了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其人披着日光似的,白衣略有些发亮,他顶着恨天高的白玉长冠,与端着酒的伙计错身而过,一转眼来到了柜台前。
“唐小姐,有我徒弟的消息了么?”他问。
*
似乎是刚从别处赶过来,这人气息略急,额上还沾着薄薄的汗水。他缓了口气,拨开猫尾巴,翻过扣着的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没……没有……”唐甜甜摇摇头,“我找来喝酒的人问过了,都没有人见过你家徒弟。可能……可能是你描述得太模糊了。”
“怎么会模糊呢?” 那人擦了把汗,皱眉道,“我跟你说的清清楚楚,我徒弟高高的,帅帅的,天上地下他是最靓的仔!这还不够清楚么?”
这算哪门子“清清楚楚”……五天前刚接到这人的委托时,唐甜甜就犯了难。她让对方细致描述几句,但这人咬定上述条件就够了,还说“你看到他肯定会明白的”。
明白个鬼。
唐甜甜嘴角抽抽,虽然她常年在这酒馆,阅人无数,但……谁知道怎样的人才算最靓的仔啊。要她说,恐怕却尘台的玉衡真人才是公认的剑道上第一美男子吧。
只是玉衡真人已经陨落,年纪和这白衣男子的徒弟也不符。
她提议道:“要不你还是找个画师画一幅像吧,我挂在酒馆里,保证很快就能得到你徒弟的线索。”
“画师,你以为我没想过找画师么?”那男子昳丽面容染上愠色,骂道,“那些画师全是垃圾,完全画不出我家尘儿万分之一的俊朗,我简直要气死!我想着拿不像他的画像做参考,恐怕会产生误会,还不如让你按照最高的标准帮我问。”
唐甜甜黑着脸道:“我问了……好多人称自己就是天上地下第一美男子……很多连我也瞧不上,就没留下来让等你了。”
“好吧。”男子举目看了看酒馆里的人,没发现目标人物后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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