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时给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锺离道觉得琴宿已少了百年前锋芒毕露,多了七分柔软与三分随波逐流,带着一点试探意味大起胆子。
琴宿打着:"好,阿离想聊什麽?"
锺离道侧身望着琴宿侧脸道:"以前跟舅父出远门时,听过一种凝血黄岐丹,主要一种药草做叫满月风,在满月的雪山中开的一种白色的小花,琴哥哥有听过吗?"
琴宿眼神暗了暗,打着:"有听过。"
琴宿不能说话,凭君传语式只能让对方看得懂意思,没有抑扬顿挫,听不出情绪起伏,琴宿脸上的黯淡隐在黑暗中,打着:"以前我跟师兄在一个村落,有不少人中了毒火,身上脸上都是灼伤,一般烧烫伤的要没有效用,需要凝血黄岐丹,那时候我害死很多人……"
"阿宿借我几个月。"
"去哪?"
"北原河乡村。"
"发生什麽事了?"
"七天后,北原河乡村会涌入中毒火之人,我带阿宿去赚点功绩。"
七天后,北原河乡村,不少修真人带着被毒火涂毒的身躯一路逃进来,那边正好有一个医生带着一个学生路过此地免费义诊,没病都必须去拿点药吃!强身健体也好,人们一向都是抱持贪小便宜投机取巧的方式做事!有免费除了屎外都必须拿!
草庐内挤满一百多号病患吵吵嚷嚷嚎叫不休,医生长的很普通,是那种一转身就会立刻忘记长像的类型,学生看上去总忙进忙出,手脚倒是勤快。
医生说自己叫慕蓉富贵,很冲突的名字,蛮有耐心的,旁人都喊学生阿宿,琴宿另一个墨轩大师兄自从被贬后,再也没用真面目出现过,也常换名字身分,他这次会带琴宿来帮忙是因为北原烛阴伤人无数,他的毒火只有配合内服凝血黄岐丹才能完全去除,不然中毒之人一辈子身上都会留有殷红的伤疤,要是体温上升立刻浑身有如被火烧且巨痛难当,大师兄希望这次的协助能换点功绩帮助琴宿抵消刑期,琴宿没有推去,对他而言有没有功绩都没差,若是做善事只是为了换利益也没什麽意义。
墨轩大师兄很清楚琴宿的思考模式,也懒得管他到底在想什麽,向师父要完人就让他收拾包袱,在琴宿看来,两个大师兄在带他赚功绩、期待自己能用最短的时间重回天庭,这是在雪山山门孟章与监兵唯一有共事的想法。
慕蓉富贵跟琴宿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受伤的人都是为了去抢先人清平君的仙剑,脚都还没跨进山洞就被烛阴烧出来,即使烛阴力量强大,这些人在夹着尾巴逃走后,便改口自称是烛阴作恶多端,收拾未果被烧伤,每天还是有不少人前仆后继地来送死,琴宿每天都在忙着帮伤患上药、煮药、做三餐、烧水劈柴等等杂事,大师兄则是检查病患情况,来村庄的第五天,传出一个惊天消息-
候仙府小庄主夺剑返回江东,还剥了烛阴的皮做成黑麟护腕!
河乡村的村民都议论纷纷,讲到锺离道如何夺剑就格外兴奋,少年英雄诞生自然成为偏远荒山村民心中的崇拜对象,一路星火燎原的烧到中原,成为当年仙门大事,每个人见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谈论锺离道如此天将神兵一样,赤手空拳打死烛阴,那时每天至少一千多人死在他的毒火下,在被一爪子拍飞,连有些门派掌门都对付不了他,灰熘熘的夹着尾巴逃回中原。
那天夜裡来了个满脸绷带,风尘僕僕的少年说重了毒火要求医,后院都是病人,琴宿大半夜被吵醒也不生气,让出自己的床给那重伤的少年,自己睡地上,隔天慕蓉富贵检查他的伤势后,跟琴宿道:"满月风用完了,你去雪山一趟,新进的病患每天要服一次凝血黄岐丹,连续服十天才能停止,你能行吗?"
大师兄问得很中肯,毕竟琴宿眼下没有仙法,只能靠拳脚,或许大师兄知道他心头鬱鬱,怕他出意外,但这裡还是必须让大师兄指挥,他打着:"可以。"
大师兄低声交代他一些事情,叮嘱道:"眼下入秋,雪山会有雪豹及不少妖兽出没,不要硬扛,撞到就快跑,拿到满月风就回来,去吧!"
琴宿点头要离开,发现那少年跟在自己身后,打着:"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放心。"
那少年却坚持要跟上,大师兄那时候觉得少年不信任琴宿却也没阻拦,任少年跟着琴宿赶往雪山。
那时候大雪茫茫,那少年与琴宿一前一后的行走,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冰冷的,一起风就冰寒刺骨,琴宿习惯这种气候,那少年也不主动答话,两个人生疏的同行,在这裡根本不用遇到任何生物,大雪、寒风、冰层尖石任何一样东西都足以致命。
颳起风雪时,一片白雾,前方得飞雪不断往面上打琴宿几乎睁不开眼睛,怕少年走丢,让少年抓住他的袖子,两人艰难的在积到膝盖高度的雪中行走,走了一整日都毫无所获,琴宿生起一种恐惧,会不会满月风早就被妖兽吃光了?
那稀世仙草本就难得,九月生物出来觅食准备过冬,满月风迎取天地灵气,乾淨纯粹,是製作不少仙丹的药材,天庭有些仙僚会特意栽培,维护种植都很讲究,在人间这些野生的满月风本就不多,原本满月风是大师兄私带一些下来,大师兄没料到来夺剑之人竟然这麽多,没死的都是中毒火来求医,琴宿心头惶惶不安时突然一阵聒聒笑声,刺耳锐利,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
鬼女雪豹!周围都是那恼人的笑声。
上半身是女鬼下半身是兽身,会发出女人的笑声跟说话音调,专门纠缠过路的旅人,有时候会变成迷路女人吸引路人帮助在趁机吃掉,遇到男子会夺抢对方精血,在把皮囊丢在山道上示威。
这裡一次来两位男性让十几隻鬼女雪豹很兴奋,这种气候已经不会有人上山了,上来也是被大雪困死在山腰,琴宿隐忍坚持的带着少年走到此地,遇上她们运气时在不好,那少年看上去体力几乎耗尽,琴宿手边没有武器,只好摆出功架迎战。
那几个鬼女雪豹想的是要少年精血,见琴宿满脸严肃的劈掌打来,边聒聒大笑边闪开,琴宿在风雪中隻身一人与几十个鬼女雪豹缠斗,打斗中听到脚下发出微微喀啦一声,那少年发出有些沙哑的公鸭嗓道:"快上来!下面是冰河!"
琴宿见他趴在雪坡上尽量压低声音,全部的鬼女雪豹都被自己吸引过去,琴宿两手出掌无法打手语,心裡一阵怅然觉得大势已去,对着那少年无声的动动唇说着:"走!"
到头来还是这样,不希望仙门跟东沙魔族再打起来,仇恨的怒火早就一发不可收拾,自己以为尽力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被父亲责难,天庭处罚,众仙僚嘲笑讽刺,母亲失望地看着自己,鬼女雪豹张牙舞爪的扑向琴宿,抓破他的衣衫,利爪划开他胸膛,红血花绽开,眼中白的荒谬世界。
其实,我比你们对自己更失望。
琴宿化掌为拳,单膝下跪,磅!
一拳打在结冰的河面,瞬间砸出水花,他在身子下沉时,见到那少年眼光泛着淡淡的光影,天地无声,琴宿任由自己坠落到冰湖深处,上方光亮越来越小,视线逐渐模煳,冰水大口大口灌入口鼻,他缓缓闭上眼。
少年不断搓着他的手,一团小火趴哩啪哩烧着,琴宿望着上方凹凸不平的山洞,已经满是伤痕的上身又多加一道鲜明的口子,少年见他不太想打手势的样子,一脸漠然地盯着上方,也很安静的不打扰他,握住琴宿的手哈气。
过了一会儿,琴宿淡淡看向他,少年脸上中了毒火,头顶露出一撮直立的头毛,晃来晃去,绷带下的表情琴宿看不到,他抽出手打着:"我不是让你先走?"
少年将披风包紧一些,声音几乎含在嘴裡出来:"我迷路了,只好沿着河边看看你死了没。"
琴宿伤口上的血凝固,结成一层薄薄的血冰,他撑起身子走向洞口,又下雪了,片片白点,他五脏六腑一阵巨痛,喉结滚动血珠顺着嘴角落在雪地。
少年没有劝他不要出去吹风,只是坐在火边任由他自伤,琴宿终于不堪身心憔悴再次倒下,黑影一闪,少年身法犹如鬼魅,在琴宿身子落地前便接住他。
琴宿内心深处的创伤远胜过身上万剑穿身,对于顶神柱,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没有错,即使失败到一败涂地,沦落到被一道天雷打下人间,一直以来自豪地剑法变成笑话,他知道自己无期徒刑尽头是什麽,在雪山山门,他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低头自己看书练字,师兄会带自己出来,除了要功绩,也希望他能重新跟人们接触。
墨轩大师兄一向心思缜密,他跟师父都知道不管生还是死,天庭还是人间,对琴宿来说,都无所谓了。
少年抱住琴宿缓缓跪下,天地间剩下他俩人,风雪与大山,无言以对,相望两厌。
白雾中,一个女子拿着一珠满月风悄无声息的靠近少年,递给他道:"这是清平君?"
少年道:"现在不是了。"
那女子道:"拖得够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