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鬼王麾下束白,以善欺诈与性狡黠为名。”五渡道,“他口中的话,只能信两分。他说的……允许你多问几个问题可能是假的,说崔夫人和他的新娘义结金兰也可能是假的。你如果多在那里待着、多问了一个问题,你可能会被留下你身体的一部分。”
寒昭道:“他打不过我。”
“光打是打不过,可人家自然是有人家的办法。”五渡说,“你说你都活了百来年了,做事还不知道要有万全准备才行啊?”
寒昭沉默一会儿,道:“那他说的,有规矩是不能说名字也是假?”
五渡道:“这是真的。”
“为何?”
“鬼王给他们设的规矩可多了,这谁能知道原因。”
寒昭又问:“这鬼王,究竟又是什么人?”
五渡不愿回答,就道:“这个……哎呀,鬼王是鬼咯,他哪儿是什么人啊,他是鬼啊!”
寒昭看了他一眼,住了嘴。
——
回到崔家,府中尽是悲怆之气。寒昭在人群中环顾一圈,找出了之前见过一面的侍从,开门见山:“和王家结亲的那位姑娘,你可知道是谁?”
那人被吓了一跳,见是寒昭在问,回头乖顺道,“小的听说过,王铭桉嘛。”
寒昭微微颔首。
他接着道:“听说她可是个灾星。从前是崔夫人的侍女,但是后来因为她在的地方肯定没好事发生,老爷就把她赶出去了。”
寒昭问:“那你可知她与崔夫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他们妇人家的事,我可不晓得。”他撇着嘴,“这事,仙师要想知道,就应该去问问看崔夫人生前的婢女。”
寒昭点点头。
那人看寒昭神色有异,心中虽是好奇,可也没有多问,福了福身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寒昭在原地站着思索了片刻,找到了崔夫人生前侍女。
“王茗桉?她呀,我记得,她运气可差了,还会带坏别人的运气,害我们连和她走一起都不敢呢。”
“笨手笨脚的,一遇见她就要倒霉。”
“夫人生前也很不喜欢她,不过对她也不是很差……”
“那你是没看见王茗桉走的那天晚上……不是大雨倾盆吗,夫人在国宴上受了气,发脾气要她马上滚出崔家。她求夫人留她一晚,夫人不干,拿棍子顶了她一下,这一顶就出事了……
“王茗桉不知道和谁苟合,竟然有孕在身!夫人这一顶正好打在她肚子上,孩子流了,她还晕血,在地上躺了一晚,又淋了一晚雨……
“再后来,听说她再也没办法有个孩子了,又因为没有及时调理身上还落了病根……说起来也是惨,真不愧是王茗桉呐……她运气太差了!”
五渡悄声道:“这哪儿是运气问题。”
寒昭听完这话,也就把这事情始末弄了清楚。只是寒昭关于这件事,心中还有个疑问,就是不知道张家用的什么法子,让一个好好的姑娘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要是还能用“运气不好”来形容,那也太牵强了。
还阳之法寒昭未曾去了解过,但按字面意思理解的话,还阳,应该只需要找回死者魂魄,再渡以精气就好了。人丧失精气就会死,但不会化作尸鬼……这就是疑点所在。
其中还有什么特殊的环节存在。
——
寒昭本打算只在寒水镇待到崔夫人头七,未曾想镇内活死人数量猛然增多,为控制感染规模继续扩大,寒昭甚至来不及思索数量增大的原因,就已经不得不留下。
五渡这些天在他身边似乎待的很快活,也没有生出要走的意思。寒昭倒也很适应他在身边说话,毕竟一个人有时候确实有些无聊了。
‘活死人没办法治、只能等死’这种话的委婉说法,寒昭已经对整个镇的民众说过了无数次,但每天依旧有无数人说:“仙师能不能救我?”“仙师这真的没有办法吗?你要不要想想办法,我真的还想活着!”“神仙不都是无所不能的吗,为什么你不行??”
寒昭……说实在的,他不怕死不怕痛,不怕离别不怕背叛,独独就怕这个。
诚如五渡所说,“仙不救我何以称仙”其实已经是深深扎根在民众脑子里的想法,因为仙道修者可上天入地、挥剑断金,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他们就觉得仙师无所不能。
任何事,只要求一求仙师,就一定可以迎刃而解。
——如果连这都解决不了,他还配做一个仙师吗???
寒昭这里劝一个那里劝一个,往常的冷面反而成了他们怒火高涨的原因之一。他在那忙得焦头烂额,五渡则在他身边悠悠地说:“仙修难做啊,是吧?”
台下喧闹,寒昭本就疲于应对,此刻更是懒得理会他的话了。
“仙修千好万好,在这些人心里都是应该的。一旦有什么做不到,一旦有哪里露出弊端,他们就会说:不过如此,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五渡自顾自道,“不过嘛,鬼修魔修可就不同了,他们心里我们该千坏万坏的,偏偏有那么些时候对他们好了一点点,就恨不得感激涕零了。”
寒昭没理会他,还在那里朗声喊着:“无解,无解,不要问了,无解!”
真是他百年难得一见的脾气暴躁。
五渡看他如此,开怀大笑,道:“仙魔妖鬼,就你们活得最惨,做什么都得迁就别人,不逍遥不自在,完全谈不上快活嘛。寒昭,你看看这些人的脸啊,你说你修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寒昭顿住了,一时也有些怔松。他茫茫然地站定凝视这些不断怒吼、大哭、嚎叫的人,他们的脸因为种种情绪的杂糅而变得扭曲、变得可憎。
寒昭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修仙。
他被厉曜所救,从小就长在了仙门,所想是仙门法规,所念包纳了天下苍生。不仅如此,他还有极高极高的修仙天赋,再讨厌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天资,这让多少人望尘莫及。
回顾往昔,寒昭才想起,他修仙只因为习惯修仙,适合修仙。
“仙师!仙师!!你可是仙师啊,你怎么会有无法做到的事情!!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我不想死啊!”
“一定……一定有别的办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让我们忍受这种痛苦??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狠毒的仙师!”
“让宴仙师来吧,宴仙师杀了五十条蛟龙,他一定比这个花架子厉害多了,让他滚回去!!”
“滚回去!!滚啊!”
“宴仙师,宴仙师!”
后面就是“滚回去”和“宴仙师”两种声音整齐的交织了。
寒昭站在高台之上,又一次体会到了自己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面对千万人的责骂时,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五渡轻轻道:“这个宴仙师是谁啊。”
寒昭微微垂首,道:“我师弟。”
五渡哎呀一声,道:“寒昭啊,你混的好惨,连你师弟都不如了。”
寒昭没有说话。
台下的吼声愈演愈烈,寒昭抬起眼冷冷扫视他们一眼,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好欠揍啊。”五渡看着他们扭曲涨红的脸,嗤笑一声回过头道,“寒昭,是不是很想打他们?”
“真是的,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你呢,对吧?”
“这些人的样子——太市侩太丑恶了……我可不是贬低。你好好看看,他们值得你爱吗?”
“……不值得,对吧?”
台下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寒昭站在台上,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昭静静伫立好一阵,才开了口。
“五渡,就像你之前说的。这话,我也想还给你,世上没有值得与不值得……”
“只有愿,与不愿。”
寒昭垂眸,眼中光芒被长睫遮住。他手心之上光芒微闪,一把长剑由天降,狠狠砸在了高台之上,轰隆一声,石台炸裂,飞沙漫天,激荡的灵力自以剑身为中心,重重扩散,似水纹般震了出去。
台下的声浪猛地小了,所有人都被这无形的力道不住往后推着,越推越远。
五渡没有实体,一下子被狂风打散了形体,半晌才慢慢凝聚过来,这才看见,这巨大的剑身,剑锋中竖穿一道红芒,就似涌动的血。
五渡震惊道:“忘……忘川!”
寒昭白衣翩飞腾空而起,踩在巨大的剑柄上借力一跃,脚尖刚点在树枝上,手就握住剑柄倏然一拔,又是轰隆一声震响,剑在他的手中慢慢缩短变小,化成了和寻常剑无异的模样。
他静立在树枝之上,等待着风沙散去。
而镇民们刚站稳了脚跟,俯下身低声咳着,就听见一道冷然而明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既然不想死,就要付出代价。”
“受我一剑,保你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码码码码码码码码码码码字!!
第22章 白喜事(十)
他们心有余悸地仰视着静立枝头的寒昭,那一对幽深的黑眸冷然地垂下来望着他们,容颜清隽,霞姿月韵湛然若神。莫名给人看似平和却高高在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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