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胡说进来时,没在他脸上看到丝毫的恐惧与不耐烦,只有平静,静静地像是在思考。
胡说怔了怔,他突然觉得这人虽然身陷囹圄,但心里一定有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他很想走进去,去看看陆离心中的世界是怎样的光景。
听到脚步声,陆离机警地动了动耳朵。虽然与胡说的相处时间不长,但还是立刻就认出是少年的脚步,绷紧的神经随之一松。
“你回来了。”
他不是想再次确认来者的身份,而是单纯的突然想跟少年说说话。刚才,他一度以为对方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从未有人能始终如一的对他不离不弃。
胡说敛了敛神,见陆离的脸色明显没之前那么苍白了,看起来精神恢复了不少,笑道:“看来云察的药还是挺管用的嘛。”
“云察?”
“我朋友。”胡说上前,掀开锅盖,故意把热气往陆离脸上吹,“你猜猜,我带了什么?”
少年似乎有点儿过分顽皮了,陆离心里想着,但还是不自觉地跟着皱皱鼻子闻了下,笑道:“鸡汤,还有猪肉大包。”
“唉你!”胡说耷拉着脑袋,兴趣恹恹地说:“你怎么一猜就猜出来啦,真没意思。”
“那下次,我猜慢点儿?”陆离笑,话说出口,胡说没觉得什么,他自己反而愣了愣。下次,他为何会惦记着下次?
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凝固,仿佛不曾存在过。胡说扶他坐起一点儿,要喂他喝汤,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接了碗,淡声说:“我自己来。”
胡说也没跟他争,蹲在旁边托着腮看他吃东西。不都说行军打仗的人吃饭会狼吞虎咽吗,为什么他反而觉得这人很文雅?
食指点着脸颊,胡说若有所思,“看你的模样,像是个很厉害的大官。我叫胡悦,你呢,你叫什么?”
陆离一顿,默了片刻,说:“你还是不要知道我的身份为好。谢谢你救了我,但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也不必再给我送吃的。”
“你现在不能动,我不管你,等着你饿死吗?”胡说笑,把陆离的话当成了玩笑。大喇喇往地上一坐,岔开腿捡起颗石头把玩着,“你放心,我不会对外透露你的行踪,等你伤一好就送你下山。”
等这人伤一好,就跟他断了联系,胡说打定主意,心想:给你脸了还?本太子亲自照顾你还不愿意,我只是怕你死了会连累我也遭雷劈,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
可这样想着,他心里好像有某个地方酸酸的,极不是滋味儿。不对,他知道,这想法不对,因为他是心甘情愿照顾这个人的。自从相遇,便只愿他安好。
此后数日,胡说每天都来山洞照顾陆离,总是不着家,连云察他们那些小伙伴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儿。久而久之,狐王狐后也觉得可疑了。胡说的饭量就那么点儿,可每次出门都会端一整锅的汤,想不怀疑都难。
但胡说还是想法儿圆了过去。可他觉得,以后不能再从家里带吃的了,应该从云察那边打打主意。
如胡说、云察这些少主啊太子啊的,大多数都还没即位,闲得很,整天无所事事就好聚个会,聊聊天喝喝酒,泡泡姑娘什么的。
当然,他与云察是个例外,一向洁身自好。
不过,聚会极好。这样他就可以随便从宴席上端吃的给陆离,鸡鸭鱼肉水果糕点应有尽有,再也没人管他了哈哈。
所以,为了照顾陆离而消失了近半个月的胡说,怀揣着自己的小算盘,巴巴地跑去参加聚会了。可到了地方,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席上好像多了一个人。
君玄?
再看他与宿莽等人喝酒划拳,打成一片的模样。好嘛,这是混账遇纨绔,王八认绿豆,臭味相投,已经称兄道弟了。只有云察坐在个小角落,自斟自酌,形单影只,像是遭遇了集体孤立。
“你自己坐这儿干什么?”胡说问,潜意思为,怎么不一起玩?
可云察好像没理解,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说:“对,我是该走了。你要不要一起走?”
不知是谁使了眼色,另一边正饮酒作乐的几人突然鸦雀无声。唯有双墨中透紫的眼眸往这瞟着,视线仿佛轻纱,撩得旁人心痒难耐。
可这目光只若有似无地落在云察一人身上,虽美人环绕,怀里也还搂着两个,却从未多看他人半眼。
“好呀。”胡说本来也没想多留,揣起只烧鸡正要跟着一起走,突然被人喊住。
“好几天不见你,才来了又要走,胡悦,你最近很忙啊。”夫党率先开了腔。
接着一个个都像是接了军令似的,纷纷搭话:“坐下来喝两杯吧,君玄殿下来了,你不得给个面子?还有云察,既然胡说都来了,你也就别端着了,一起玩呗?”
也不知他们想留的人,究竟是胡说,还是云察。
“改日吧,今日我还有事。”胡说笑,他是真的有事,不能让陆离饿了肚子。
“坐吧。”君玄微笑,话是说给胡说听的,看得却是云察,“我还欠悦殿下一个赔礼道歉。”
说着便倒了杯酒,推开身旁的几位美人,款款走来。
“前几日听云察殿下一番教诲,在下实在羞愧,一直想道歉又觉得无颜以对。今日——算我讨了便宜,能再见悦殿下一面,在此,我真心实意地说一句,对不住。”
君玄直角鞠躬,把胳膊架的老高,诚意十足。
手肘碰碰云察,胡说用余光瞥他,小声说:“他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了?还怪吓人的。你究竟都教了他些什么东西,别不是把人给教傻了?”
云察同样疑惑,皱皱眉,淡声说:“我什么也没教。”
“坐下吧,坐下吧。”夫党说,把云察按回了凳子上,又对胡说道:“人都这么有诚意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胡说盯了君玄片刻,一笑,“好,原谅你算了,不原谅你的话我今天好像就要惹众怒了。君玄,你行,这才几天,就让我朋友全倒戈,变成了你朋友。”
君玄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瞥了云察一眼,似笑非笑:“还差一个没有倒戈,本殿下再接再厉。”
胡说冷笑了两声,没工夫跟他闲扯。
但这群人可能是看出他一走,云察也要跟着走,所以死活不肯放他,巫咸提出:“你要提前走也成,但得自罚三杯谢罪。”
罚便罚吧,三四杯酒他还是能撑得住的。
谁知巫咸记着上次千岁宴上的事儿,竟也学着他,命人取了三只比海碗还大的酒杯。
三杯酒灌下肚,从喉咙到心口,一溜儿都是滚烫。
胡说把碗一扔,抱起烧鸡就走。
云察看着他离心似箭的背影,轻轻皱了下眉头。若他猜得不错,狐狸应该是要去见那个凡人。只是看这模样,好像也太心急了些。
去山洞的路上下起了暴雨,胡说怕把烧鸡淋坏,就小心在怀里护着。这几日,陆离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腿脚行动如常,只是眼睛还是没法看到东西。
胡说钻进山洞,像落汤鸡一样浑身湿哒哒的,跑到陆离跟前,献宝一样把烧鸡掏出来,“还热呢,快吃吧。”
陆离正在练习走路,前几日还要扶着东西,现在不用扶了。闻声回头,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狭长的眼眸起了丝波澜。
只是胡说没能捕捉的到。
少年身上滴着水,冻得打颤,嘴唇都有点儿发青。从他手中接过烧鸡时,无意中触碰到他的手指,冰一样凉。
“外面下雨了,你怎么没打伞?”陆离说,许是他的音质一贯温柔的缘故,反倒叫人一时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我来的时候还没下,路上突然下的。”胡说解释,弯腰撩起衣摆拧了拎水,“你怎么知道外面下雨了?”
其实他应该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打伞?
“雨点声很大。”陆离淡淡地说。
胡说也没放在心上,见陆离在吃饭,他觉得把水拧了还是冷,看到洞中一角有之前捡的干柴,于是生了火,打算烤烤衣服。反正陆离看不见,脱了烤更快些,就解了腰带,一层层将衣服退了下来。
陆离无意中抬眼,手一滑,烧鸡差点儿掉在地上。
少年背对着他,稍显稚嫩的身板有点儿瘦,但是不柴,皮肤又白又细,墨黑的长发湿湿的垂在身后,映得他的背影更是白得通透。
“我最烦头发被淋湿了,很难干。干了之后额头前边的碎发还会炸毛,看上去跟牛角一样。”胡说把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挂着火堆旁边,转过身来。
陆离移了视线,有点儿不自然的把脸转向一边。听罢胡说的吐槽,嘴角忍不住翘起点儿弧度。
“你怎么了,耳朵怎么红了?”胡说坐到他身边,歪着头看他。
“许是火光映的吧。”陆离说。自己的耳朵红没红他看不到,但少年的脸很红却是真的。
此时,胡说全身都是浅浅的粉色,方才不觉得,这一坐过来就闻到了酒味。
“你饮酒了?”陆离问。
胡说打了个呵欠,有点儿困,他耷拉着眼皮,无力地点点头:“嗯,喝了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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