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恬淡平静,一如那年他潜入人间见到许清欢的第一眼。他当时只有十六岁,模样清瘦怜人,可偏偏是这样的瘦弱书生却站在城楼高处,高声呼吁城中之人不要惧怕妖魔,宁做断头英雄,也绝不沦为亡城奴。
花邪川骑着骏马矫首望着城头被秋季瑟风吹的摇摇欲坠的少年,冷酷的面容上升起一丝玩味,他指尖一抬,使出一阵妖风将许清欢吹落高楼。一阵惊恐之间,花邪川踏风而上,在许清欢即将坠地时一把拎着他的衣襟。
众生唏嘘中,他看到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头的坚韧深深吸引了一代绮部。
“好胆色,却是无用。”花邪川将他拎到空旷之地,碧绿的眼睛玩味的打量这个青涩的年轻人。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但是那清冷坚贞的神情与敢立于危墙振臂高呼的气魄吃住了绮部的心。他伸手趁许清欢不注意在他身上留下标记。
许清欢不言,只是咬着嘴唇沉默片刻,旋即对花邪川一稽道声感谢便离开。
三个月后,花邪川便率领大军破了此城,进城之前告诫全军勿伤身有一点妖气之凡人。妖军很快攻占全城,花邪川没有开杀,而是放过手无寸铁的百姓。
那个少年再也没有找到,直到在某次受伤他竟在军医的队伍里见到了被抓进来充数的许清欢。
握住许清欢手指的那一刻,便是悲剧的开始。
想到这里,花邪川脑袋又不由疼痛起来,他的头似乎在阻止他深想这些事,那些年,他将许清欢带在身边,真不知是谁负谁是谁怨谁。许清欢依旧那样清冷无暇,但又早就肮脏。
“呃……”太阳穴还是突突直跳,疼痛自脑蔓延四肢百骸,冷意自狰狞的面容褪去,旋即是断断续续的痴愚之色,花邪川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四处张望,口中无助的念叨,“啊……大哥,你在哪里?……这是哪儿,为什么我脑袋那么痛……谁打我?谁敢打妖界第一的大将军……大哥……大哥在哪儿……”
发疯的花邪川开始在道观嗷嗷乱叫,引得一路小道士异眼嘲笑,他跑到了广场,抱着脑袋被那群道士手里的剑吓得鼠窜,练武的道士也不练了,将他围起来嬉笑拿剑戳弄。
“是个疯了的妖怪,方才瞧他还那般威风凛凛,呸!”
花邪川蹲下来,瑟瑟发抖抱着脑袋哀求:“不要打我……我没有吃人,我听大哥的话……”
“妖怪哪有一个好东西,听说今日街巷才发生一起命案,死了三个人呢。这些妖邪除了害人还会什么?活该见一只杀一只……!”
“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啊!”后背被踹了一脚,花邪川面朝石板摔在地上。泄愤的道人围着他开始拳脚相加,妖道宿怨已是千百年,杀与被杀早就忘了谁是善恶。哀求变作哀嚎,他无力反抗,只能蜷着身子护住脑袋被一群人踢过来踩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猛然,一道清冷威严的低呵呵止了所有的欺凌,众师弟脸色一寒,该收手的收手,该收脚的收脚,个个低头垂眼不敢直视来人。
“拜见二师兄。”齐刷刷的行礼之中,蔺云琛垂眸,浅淡的目光落在地上蜷成一团的黑色。
“聚众殴打无辜,都给我去领罚!”蔺云琛蹙眉,面有一丝怒火。众师弟听出了二师兄的怒气,向来温和待人的二师兄也发起了脾气看来这次他们是真的摊事了。惹了二师兄就是得罪严苛冷酷的大师兄,大师兄要是怪罪下来,他们估计得被道鞭打的只剩半条命。
众人不敢多言,灰溜溜夹紧尾巴赶往受罚。
“……”见到这些欠抽的师弟们散去,蔺云琛才出声对花邪川说,“抱歉。”慈悲的面容上流露一丝自责,蔺云琛弯腰握住花邪川的胳膊,想要将他拉起来,可对方一直捂着脑袋不愿松开。
“花施主……?”蔺云琛察觉到花邪川在发抖。
突地,他想起那红衫子说,花邪川有疯病。想来他定是犯了病,不然以他的功力,方才那群弟子早就命丧黄泉。
“别怕,他们走了。”蔺云琛无奈叹息,遮着面容的手终于松开,花邪川怯怯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微微咬着唇角,伸手往头上乱薅,将浓密长发拨过来遮住脸蛋,然后像鬼一样坐起身来。
怕是真的疯了。蔺云琛无奈摇头,方才还那么缠人讨厌,现在倒让他心生怜悯。
他伸手将妖怪拽起来,然后有些好笑的说:“你这样,看得见走路?”
花邪川撇了撇头,然后支支吾吾说:“我……长的难看,怕吓到你。”说着伸手摸了摸眼睛的位置,“和我认识的一只邪灵说,我长得这么恐怖,出去一定会吓死人,所以才会被关着……”
“呵。”蔺云琛轻笑,“不过皮囊而已,相由心生,若你从善又何惧行面。”
“可……你是好人,我不想吓到你。”
“……”
“你……你真好看,可以告诉我名字吗?”说着,花邪川一个高大个子竟羞涩的搓了搓手,“大哥也救了我一次,你能当我二哥吗?”
“?”蔺云琛讶眉微挑,愣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破开清冷噗嗤笑出来。
“称兄道弟便不用了,贫道早已斩断俗尘,相逢是缘分,便呼我姓名即可。我叫蔺云琛。”
花邪川连忙说:“我、我叫花邪川!”
“嗯。”蔺云琛点头,旋即又道,“你这样跑出来,那位红衣施主一定焦急,我送你到他身边。请紧随贫道。 ”
“嗯……”花邪川不确定的点了点头,然后隔着发帘缝隙偷偷打量蔺云琛。残碎的记忆又开始作怪,他默默看着眼前的身影,唇角不由勾起一丝得逞的浅笑。
原来,是叫蔺云琛啊。
☆、贪念
日照西斜,冰冷的天边一片胭脂霞色。
二殿下抄书抄的手酸。
“虽然说是受罚,也不用这么认真吧……铢衡,为什么你要信以为真的守着我抄书?”仇落抬眸,目光哀痛的望着一边咕噜咕噜喝酒的玉照官。
“答应了就要做到。”粉红霞光照在那铢衡侧脸,夕阳恰恰停留在那细长的脖子边缘,随着喉结的吞咽那抹艳色慢慢淹没在地平线。
仿佛吞下了人间所有的霞光。
“玉照官的肚子里定是五颜六色的。”仇落放下毛笔,支着下巴玩味的盯着那性感的颈部曲线,心想铢衡到底是否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撩人,然后又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因为下一刻铢衡就垂头摇着酒壶,闷闷说:“没了。”
“……”仇落有些讶异,这酒壶虽然小但是能装下足足一大坛的酒,这是什么肚子,才没几天就喝光了。
更犯规的是晃了一会儿铢衡便转过脑袋默默无语的朝着仇落。虽然看不见眼睛,但是二殿下隔着那层红布也能想象出铢衡别扭又希冀的眼神了。
“今夜给你买,还是上次的那种?”
铢衡点头的速度都加快了。
“玉照官喝这么多酒也不醉一醉发酒疯,和灌白水一样,真是浪费。”仇落绞眉,若真有酒水能醉倒铢衡让他酒后乱性一回,他一定把那酒每年每年全部包下,天天灌给铢衡喝。
铢衡闻言煞有其事的抚了抚肚子,然后说:“其实会有一点醉,不过很快就被清化了。”不然也不会出现酒酡了。
“您这仙躯可真厉害,什么东西进去都被清化了。”仇落郁郁的吐气,这不就是灌白水么。
入冬后只要太阳一落,黑夜便很快降临。眼见天色灰蒙,铢衡起身,将一边的灯奴点亮。
仙姿折回,一对眼却正入那双亮晶晶的墨眸。
火光在仇落眼睛中窜动,蔓延成一片炽热的光亮。
铢衡略过二殿下的觊觎,然后冷淡的说 :“这模样不好看,灯一熄连人也找不到。”
“……”魔的形态在黑暗里也只能看见眼睛啊。
仇落觉得这是铢衡故意找话题翻篇刚才的害羞,不过,这大概是他活了四百多年来第一次被人说丑。这一趟他又想到了绵绵写他名字的事,脑子一过,冷不丁话溜出来:“我的名字,你教给绵绵的?”
“……”铢衡颤了颤,然后清冷鄙夷的说,“无聊。”
“呵。是它太笨,学起来也是马马虎虎。玉照官这么聪明的仙人,还不至于将仇落的名字写错吧?”
铢衡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又是错开话题:“绵绵呢,怎不见它。”
“谁知道呢。”仇落微笑,“虽然晚了些,多谢仙人关心。”
“哼。”铢衡环臂,目光幽幽的落在仇落身上,“夜色已至,你也差不多动手了罢。仇落,为了一条妖犬,还不至于让你心甘情愿等这么长。”
“知我者莫过君天。”仇落眯眼一笑,然后在被揍的边缘大鹏展翅,“我确实有更重要的事,虽然丢脸了些,但藉由此进入流云宗也不坏。”
“是谁。”铢衡目落仇落双手,却见他身前一片光芒,红光过后,仇落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白色宽布。二殿下将折得整整齐齐的厚锦布展开,露出里头一圈柔软狐毛滚边,是件银狐毛滚边的白斗篷,二话不说厚实的斗篷便压到铢衡瘦削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