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不知何故变得有些飘飘渺渺的,像是会突然消失一样。
“到的了?可锦儿,你的河灯已经坏了。”
“你看,它已经碎了。”
“一盏碎了的河灯,到不了对岸的。”
怎么可能!?
这河灯、这河灯她明明日日护在怀里的,怎么可能会碎?!
苏锦不相信,正想大声反驳燕雪风的话,一低头,却见怀中的河灯竟然真的出现了一道裂纹。
裂纹越裂越大,慢慢地竟贯|穿了整盏河灯。
河灯应声而碎。
苏锦眼睁睁地看着那盏好看的玉石一般的河灯,当真如碎掉的美玉一般,在她怀里慢慢地破碎。
最终变成了一地碎片。
碎片细小,纷纷从苏锦指缝间溜走。
苏锦努力地握紧手,却什么也留不住。
苏锦不知为什么被这一幕刺激地近乎崩溃,她蹲下身,不停地想将河灯的碎片捡起、重新拼接,却怎么也捡不起来、更拼不回去。
苏锦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身边却又传来燕雪风的声音。
他说:“锦儿你哭什么呢?”
“你为什么哭呢?”
“明明是你亲手打破了河灯,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吗?
是我吗?
我亲手打碎的吗?
我怎么可能……
!
苏锦从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瞬间照射进了她的瞳孔。
刺得她眼睛生疼。
原来已经是中午了?
苏锦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也许此刻,她什么也不想想,更……什么也不敢想。
她宁愿此刻的自己什么也想不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自苏锦入宫开始就与她一同居住的女暗卫。
穿着黑色行装的女子显然是刚执行完任务回来,苏锦闻到了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
她看到还在屋内的苏锦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今日不用训练吗?”
苏锦坐在床上呆呆地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锦坐在床上,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神色恍惚而迷茫。
女子终于注意到苏锦的状态不对,走到她身边,见她眼神实在是溃散得厉害,吓了一跳:“小锦你怎么了?!受伤了?!你昨夜确实是出任务去了……伤哪里了?药呢?!”
因为苏锦年纪小,女子一向是把她当小妹妹看待的,对她很是照顾。
女子在苏锦身上检查了一圈,发现苏锦只有手臂上有几道伤痕。
虽然很奇怪就这几道伤痕怎会让苏锦失魂落魄至此,但女子还是将苏锦扶起,又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伤药,小心翼翼地给苏锦上药。
苏锦手臂上的几道伤痕很奇怪,看模样,分明是抓痕。
但怎么会在这地方留下这样的抓痕?
女子感到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这伤是被人抓的?那这人用的力气可真够大的。”
苏锦楞楞地回复:“是很用力……他当时怕是疼得厉害了吧。”
女子听到苏锦的话,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疼?这得多疼才能把你抓成这样啊?”
她又检查了一遍苏锦的伤口:“这伤口深的,要是被洛王看到了,该多心疼啊,不知又得送多少药过来。”
女子原本只是在自言自语地絮叨,未曾想苏锦听了竟是开始颤抖。
苏锦越颤抖越厉害,最后竟是浑身都抖得厉害,把正在给她上药的女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不会……”苏锦浑身颤抖,她低着头,连说话的声音都颤得厉害。
女子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听清了苏锦在说什么。
她说:“他不会了……我想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心疼我了。”
他再不会心疼我了……
他再不会……
苏锦楞楞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几年前她刚入洛王府时的情景。
“师傅!阿花她又欺负我!”十六岁的少女捧着怀里被踩坏的花簪,气急败坏地扑进燕雪风的怀里,“师傅你看她把我新买的花簪给踩成什么样子了!”
彼时苏锦刚入洛王府一年,燕雪风收她为徒亲自照料,此时正是两人关系最亲密的时候。
正坐在石桌旁练字的燕雪风回头看了她一眼,凤眼一挑,正是万种风情,千般威严:“谁敢欺负我徒儿?本王帮你教训她。”
说着笑着接住少女:“什么花簪?”
苏锦举着手里的花簪给燕雪风看:“喏师傅,我新买的花簪!给你的生辰礼物!我特意挑了整整五天才挑中的!好不好看?”
躺在少女手里的花簪材质普通,但做工确实精致,簪头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
就是有些被踩坏了,簪头处的桃花碎了一片。
“……”燕雪风看着苏锦手里的花簪表情僵硬,仿佛完全不能相信自家徒儿竟会给自己选这么个礼物。
洛王身份尊贵,又天生傲气,若这份礼物是别人送的,想必早已被他打出去了,但对方是苏锦……
燕雪风不仅没法骂她,还在苏锦的哀求撒娇之下由着苏锦替他将花簪带在发间。
那时初春,头顶树影斑斓,洛王府的院子里开满了各种奇花,姹紫嫣红,可当燕雪风无奈地笑容宠溺地抬眼向她看来时,苏锦还是觉得,燕雪风发间的那一朵好看过了这整个春日的盛景。
男子笑笑,点了点少女的眉心,佯作不慢地道:“你啊,就仗着我宠着你。”
“我是你徒儿,你不心疼我心疼谁?”苏锦扯住燕雪风的袖子,“算了,师傅你身子这么弱,那阿花虎背熊腰的,你也收拾不了她。还是等徒儿日后武功大成了之后自己去报仇吧。那时徒儿会好好保护师傅的。”
燕雪风笑:“好,那本王等锦儿来保护我。”
待徒儿日后功力大成,定会好好保护师傅。
苏锦想到这句话,竟是整个人颤抖得更加厉害。
女子正在给她包扎,见她如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终于想起了正事:“对了,方才看队长在找你,说是皇帝新派了任务给你。”
“任务?”苏锦抬头。这个词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是好事。”女子笑笑,“说是给洛王赐了奖赏,要你亲自送去呢。”
“洛王必然开心。”
*****
苏锦带着宫中下人站在洛王府的会客厅内的时候,还觉得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议。
身旁负责唱喏的太监还在声情并茂的念着李延的圣旨。
似乎都是些夸奖的话。
苏锦听到他说洛王“勤勉柔顺,为国躬亲”,看着身边一样接着一样被搬进来的奖赏物品,突然有些不敢去看此时燕雪风的表情。
李延此前才封了燕雪风为“刑部尚书”,总共上任也没几天,能有什么功绩值得李延如此大肆奖赏?
那李延到底在奖赏燕雪风什么?
李延说燕雪风“勤勉柔顺,为国躬亲”,究竟是在说燕雪风对谁“柔顺”、何时“勤勉”,又是在哪件“国事”上“躬亲”呢?
太监念罢,众人等了许久也未听到燕雪风领旨谢恩的声音。
因着这次封赏是李延特意命令了要苏锦带着去的,下人们此时都纷纷看向苏锦。
苏锦无法,只得抬眼朝燕雪风看去。
这是她自从今晨后第一次看燕雪风。
听闻洛王今晨回府之后便高烧不退,病势凶险,直接烧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郎中请了不少、连太医都来了几个,情况还是没多大好转。
燕雪风的脸色极其苍白,但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眼眸却是雾蒙蒙的,眼尾更是艳红一片,嘴唇亦是鲜红。
他的情况看起来实在太糟糕了。
苏锦看过去的时候都有些不忍。
燕雪风眼神空茫,站起身来的时候身形憔悴,仿佛随时能倒下。
可他却仍旧慢慢站直,抬眼看了苏锦一眼。
苏锦似乎看到男人笑了笑。
他慢慢跪下,脊背却是挺得笔直,依稀又是那个骄傲肆意地连下跪时仍依旧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小王爷。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回答时却一字一字极其清晰。
燕雪风道:“……臣弟谢主隆恩。”
门外日光倾城,照进室内后却尽数破碎。
苏锦突然想笑。
又突然想哭。
那日当燕雪风被苏锦按在地面上的,燕雪风曾看着李延道:“我发誓再不与你争皇位。皇兄,你饶了我吧……”
语气卑微地近乎低声下气,用这种语气求人,可能是燕雪风生命中的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
可李延却俯下|身,摸了摸燕雪风的发,看向苏锦。
李延跟他道:“你应该求她。”
苏锦没有松手。
听宫中执勤的宫人说,那夜御乾宫有持续了整一夜的哭声,直像谁绝望到极点了之后的求救声。
但苏锦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第二日李延穿衣离开后,她松开了按了燕雪风一夜的手,改为俯身去抱住他。
男人的身体冷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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