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完让下人将房间收拾干净,一转过头去,就见自己正被主角死死盯着。那只漆黑的眼睛阴郁而死气,当然,从监狱里被带出来时的浓郁仇恨已经收敛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迷惑。
容完在床沿坐下。
主角不着痕迹地瑟缩了一下,后背抵在床背上,离他更远了一些。这过程中依然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容完见主角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洗干净,接下来就是涂上药膏了。在主角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只怕根本没有疗伤治愈的概念,所以一道道伤口纠缠诡异,布满在身上,如同畸形的巨大鸟怪,伸出形状丑陋的翅纹。
但好在帝国的医术早就先进到了能够起死回生的地步,所以这些伤痕即便沉疴多年,也能在精心照料之下,逐渐恢复。
于是容完叫来了医生——叫渚靖将军的私人医生肯定是不可能的,那要是传出去,就真是整个帝国第一个对待奴隶这么好的人,肯定要被人怀疑。
所以他从通讯录中,叫了个附近小医院的医生过来。治疗这些外伤,肯定是没问题了。
医生来之后,主角眼中充满了警惕与防备,但有容完坐在一边,他只是缩在角落,并没有试图防卫杀人的举动。
倒是医生切斯,频频打量床头那个奴隶,心头写满了震惊与讶异。
渚靖上将这是又忽然玩心大起吗?怎么忽然命令他给这样一个奴隶疗伤——这个奴隶的耳朵尖上还有战争实验品的印记,一看就是最低等的那种奴隶!在最肮脏的泥垢里待过的,在他们这些上等人眼里,跟散发着恶臭的蛆虫老鼠没什么区别。
给这样一个怪物治疗?上将怕不是疯了吧!
切斯面上露出为难和厌恶,但又不敢违背上将的命令,于是只能咬牙靠近这个奴隶,给他做了一番检查。
没想到,这个奴隶的生命里非常顽强。
他以前在监狱办事处当过军医,见过的从战场上下来的奴隶,都或多或少会有各种毛病,心脏、肺、肾脏,各种地方都腐烂得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但这个奴隶没有那些状况,他外伤多得不计其数,但恢复能力却很好,体内的内脏年轻而健康——
就是,他似乎精神有点毛病,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随时准备伸出獠牙。
在阶级仅次于皇室的上将面前,还敢这么抗拒?
切斯觉得厌恶,又觉得不敢置信。
容完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个白大褂对主角的憎恶,以及主角越来越焦躁不安的情绪。他怕主角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的情绪再次濒临疯狂,于是站起来,面色冰冷地对医生说:“尽快,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
“是,上将。”切斯额头上渗出冷汗,哪里敢怠慢,动作迅速加快,开出了涂抹在伤口处的药膏,以及一些维持体力的疗伤口服药。
帝国科技已经相当先进,他配出药方之后,在随身带来的机器中搜索一番,很快就将几包药呈递到了容完面前。
切斯毕恭毕敬地说:“涂抹的药物三日一次,口服药物可以多吃。”
容完端详了下那几包口服的白色药片,问:“有什么不良忌讳吗,比如可能导致的并发症之类的?”
他这话只是随口一问,谁料切斯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而床头的主角睫毛也抖了一下,仿佛听到了生平从未听过的话——
切斯咽了口口水,心头恐惧,只觉得将军变态到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了。即便奴隶吃了药之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或是疼痛难忍,可在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人去在乎这一点吗?!上将问出来的问题,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个奴隶难不成是什么宝贝吗?能给他治病就已经该感恩戴德了,居然还去管什么并不并发症的问题!
容完也察觉到自己的失策,于是赶紧板起脸,阴郁地撇开唇,冷冷道:“医生,你的职责是提供药物,而不是用你这颗没用的脑袋站在我面前胡思乱想!”
将军果然变态,森冷的气场令整间屋子都压抑了起来!
切斯医生盯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些人的头骨,冷汗流得更厉害了,感觉自己人头即将不保,于是赶紧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这药物没有止疼效果,只有飞速愈合效果,吃得越多,疼痛会越剧烈。所以只要在疼痛忍受范围内,可以多吃,促进溃烂伤口尽快愈合!”
上将鼻子里发出冷哼一声。
没有对自己的处罚,医生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但还没等他松口气,上将就再次发话了,冰冷的浅褐色眸子盯着自己:“给他涂药。”
主角身上的那些伤口有些连着神经,换作他或是主角自己来上药的话,难不保会笨手笨脚让伤口迸裂得更厉害。
医生虽然不敢违逆,但面上也泄露出稍许恐惧和嫌恶。
他拿着药膏走过去。可谁知还没碰到那奴隶,那奴隶就剧烈挣扎起来,对他更加抗拒。那奴隶艰难挪动到了床的另一侧,宁愿伤口迸裂,也要恶狠狠地盯着他,白骨手指按在床上,嘴里发出可怖的咔嚓声,仿佛只要医生靠过去,就会被他毫不犹豫掐上咽喉——!
医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凶残的奴隶,不禁脖子一疼。
他冷汗涔涔,欲哭无泪地回头看向上将。
容完也没想到,刚才主角看起来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了,这会儿被医生靠近,居然又变回了攻击防备的状态。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主角即便中间被洗脑过几年,但依然是个人,他能够敏锐察觉到谁对他的轻蔑和恶意。这个医生即便替他开出了药,但却是不情不愿的,骨子里还将他当成匍匐在脚下的臭虫来对待。
容完这一刻深深领会到,要想完成系统的任务,究竟有多么不容易。
他顿了顿,对医生摆摆手,面色冷厉:“就到这里,你先退下。”
切斯医生如蒙大赦,匆匆鞠躬,拎起自己的药箱,赶紧跑了。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容完一言不发地拿起桌上的药膏,走过去。而主角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三步,两步,在他靠近主角只剩下一步的时候,主角也没有从防御的状态解除出来,只是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发怵声停下了,并用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容完摊开自己的手,放缓了神情,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我给你上药,涂完之后,你会好受很多。”
但他左脑立刻剧痛起来,因为渚靖将军是不可能对待一个奴隶有这样温柔的一面的。不过容完也摸清楚规律了,他做出不符合人物设定的事情来的时候,头疼归头疼,但似乎便没有其他的惩罚。所以,只要坚持一会儿,就能成功让主角接受上药。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
主角面对他,居然没有那么抗拒。虽然浑身僵硬地蜷在那里,死死盯着他,但并没有像对待切斯医生一样,做出攻击行为。
容完心里多少有点欣慰,于是坐过去,手指沾上药膏,拉过主角的腿,从他血肉模糊的膝盖上起。
这药膏似乎有刺激性,即便是他手指沾上稍许,手指都感觉麻麻发辣,一阵阵刺痛。他不知道涂在主角布满血痂的皮肤上,会是怎样一种剧痛,或者又是另外一种刑法。但总之,主角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容完只能强迫自己去忽视那一点,拧着眉头,认真地给他将身上伤口全都涂好药。
那又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从下午到傍晚。
容完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来。
今昭垂着眸子,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这个人为自己上药。那动作轻柔得好像在珍重什么易碎品。
今昭觉得十分不真实,浑身僵硬,却又不敢动弹分毫。生怕一动弹,一切都会像水月镜花一样倏然消失。
他手指抓着睡衣角,根本感觉不到药膏抹在身上的刺痛——这种苦痛对他而言不值一提。然而他还是在战栗,每当上将的手指触碰在他的肌肤上的时候,他都宛如过电一般。
他终于意识到,上将并没有将他当做怪物来对待。
可是他转动可怖的眼珠,看向上将那浅褐色的眸子的时候,仍然从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一个丑陋的、浑身布满伤痕血痂的、精神力被夺走,宛如残次品的、甚至被当做武器没有自我意识的,不堪的东西。
他一瞬间绝望而愤怒起来,但那种愤怒在上将冰凉的手指轻抚下,很快又变成了浓郁的自卑情绪。
他痛苦地扭开头,不再注视上将的眼睛。
容完上完药后,发现很多比较浅的伤口已经结了粉色的肉痂,而较深的伤口也缓缓开始愈合。他没想到这帝国的药效居然这么厉害,不由得有些惊喜。
要是能带回自己的世界,岂不是能迅速发财致富?那还当狗屁的艺人,整天吊威亚累死了!容完喜滋滋地想,顺手将毛毯给主角搭上。
这么一笑,他左脑太阳穴立刻刺痛起来。
艹。
容完迅速敛容,切换成冷冰冰的神情,跟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似的,猛地站了起来。
“还有这个,你也听见医生的话了,吃掉。”容完将药盒子拆开,递过去一枚吃的含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