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正在猜灯谜,两个人本想着趁乱悄无声息地溜走,忽然看见了高台上挂着的一盏琉璃灯,一人一蛇几乎同时想起了那夜温玉章提着灯去找大蛇的场景,那是宫里的灯,而这盏琉璃灯像极了那盏。
“这盏灯可是防着宫中的样式做的,不是我自夸,除了明黄色咱们不敢用,其他的和宫灯一模一样。”过几日便是秋闱,今日来这里的多半是自诩风流的才子们,那台上的老鸨将那琉璃灯好一阵夸,接着才把灯谜放出来。
大蛇正盯着那琉璃灯看,温玉章搂着他的腰在辟芷耳边笑着道:“想要吗?我去给你赢回来。”
风流才子对着那压轴的灯谜纷纷铩羽而归,辟芷低笑:“温大人好大的口气。”
“分明是青归忒小瞧人。”
温玉章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松开大蛇走上前去。
辟芷便倚在柱子上看他。
温公子站在台上侃侃而谈,举手投足一股子书生气,像是远山上的松,又像是湖上的雾——清且淡。
辟芷见惯了在他身下辗转呻吟娇媚温柔的玉章,也见过人后步步算计,谈笑间杀人无形的温大人,却很少见过这样的云墨。
他符合闺阁里的少女对于丈夫的一切遐想。
感觉到大蛇正在看他,温玉章回头朝他一笑。
大蛇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花开一样轻缓,又轰隆隆地砸在心头,直把那颗属于兽类的铁石心肠砸出一条缝。
那盏灯到底被温玉章赢了回来,挂在床头。
琉璃灯发出暖黄的灯光,灯面上的一朵朵鸢尾花被灯光印在床铺上,大蛇就在那鸢尾花里一次次地占有温玉章,今夜温玉章也格外缠人,辟芷都准备罢手了,又被他拉入欲海深处。
欲仙欲死,却抵死缠绵。
第二日,天还未亮,温玉章起床上早朝。
辟芷揉着眼睛也要起,七夕刚过,京城还热着,大蛇贪眠,寻常都要睡上两三日的,温玉章压住他的手臂:“不用陪我去了,你睡吧。”
“嗯,早点回来。”
大蛇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感觉到温玉章缓缓靠近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辟芷勾着唇角未曾睁眼,隔了一会以为温玉章已经走了,正要睡过去,感觉到温玉章又亲了亲他的唇角,在他耳边轻声道:“青归,我走了。”
第十三章 唯独心头对你的一寸相思是真
辟芷一觉睡醒,天光已经大亮,懒洋洋地披了一件衣服倚在榻上,还在算温玉章什么时候回来,忽然听见郑初研叫他。
他推开窗,便看见郑初妍灰头土脸地站在他的窗下,见了辟芷,眼泪成串地掉下来,抽噎着说:“你怎么不见我?”
“我来了还几趟都被他们拦在外面,只好翻墙进来,你……”
“堂堂国舅千金,连翻墙都学会了。”辟芷正好笑,忽然听见郑初妍抹着眼泪说:“我害死温大人了。”
辟芷的脸色一变,这边的声响引来了孟管家和因荷,因荷正要赶人,见辟芷已经醒了,脸色也有些不好,想说什么却被孟管家拦住了。
“玉章怎么了?”
郑初妍只是哭着说他害了小温大人,辟芷不耐烦起来:“说话。”
孟管家和因荷大概被温玉章嘱咐过,只安静地站在那里,郑初妍咬着唇止住抽噎,断断续续地说:“小温大人被皇上打入天牢了,是因为我和我父亲说了太子的事。”
这绝不是半上午能发生的事,辟芷想起温玉章早朝前格外的温存黏腻,不由自主地烦闷起来,冷声道“因荷,我睡了几日?”
“三日。”
辟芷心里发恼,又空落落的难受,声音越加冷淡,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玉章现在在哪?到底出什么事了,孟管家你说。”
辟芷以前虽从不管事,可温玉章待他不同,府里众人从不敢轻视他。孟管家跟在他身后,正要一五一十地说清最近三日发生的事。辟芷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郑初妍,“小妍,有件事我要和你确认一下,那天,真的是玉章让你去找他?。”
刑部大牢。
因荷来过几次,可如今的温大人就连太子一党都避之唯恐不及,其他人自然不肯帮忙,自从七夕第二日温玉章出门,早朝时被降罪以来,温府的人都没能见他一面。最后还是郑初妍偷了他爹爹的腰牌去过一次,送进去一点东西。
温玉章正在灯下写着什么,听见开锁的声音后抬头看了一眼:“这种地方,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
小太子到底纯善,看见温玉章这样,鼻子一酸:“我不放心他们。你撑住,本宫会救你的。”
郑国舅一党和太子一党向来不和,后来郑国舅无意得知太子和皇帝的事,辟芷以为他不敢声张,因而并不在意。然而行宫那夜这么大的动静早已经让郑国舅起疑,顺着这条线查出来太子有意勾引亲父,温玉章同谋,给皇帝下药的嫌疑并不难。他甚至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要让皇帝知道这怀疑,就足够要了温大人的命。
就在皇帝怀疑太子之前,温玉章先下手为强,让太子亲自揭发他和太子外公沈将军合谋,为自己前程强迫太子委身于皇帝。沈将军是那个人的父亲,就算他临死之前没有求当今天子护佑沈家一脉,皇帝也不会真的把沈将军怎么样。因而最后入狱的只有御史温大人。
温玉章放下笔,等周围的人都走尽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殿下,那日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你不能救我。”
“陛下未曾完全相信殿下,就等着您去求情的。”温玉章抬头温身道:“想要陛下彻底放权给你,不仅仅要打消他的怀疑,还要让陛下觉得殿下在他的掌握之中,温家和沈家一倒,殿下孤立无援,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陛下。”
“可……”少年到底狠不下心,温玉章打断他的话:“我活着简单,到时候难的是殿下。”
“本宫不怕。”
“可臣怕。”
太子摇着头怎么都不肯同意,温玉章也就不再劝。
“殿下既然来了,分兵屯田的新政就直接给您吧。”温玉章将手里的书册递给太子,冷漠地说:“陛下好大喜功,这些年征战不断,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这新政施行起来太难,等我死了,还望殿下多费心。”
太子不愿应他,正低头翻开屯田之策,忽然听见温玉章问:“殿下以后打算怎么办?”
“啊?本宫……”太子正要好好想一想,答的好一点好让温先生放心一些,温玉章又加了一句:“我问的是殿下和陛下以后的事。”
“问这个做什么?”
少年十分抵触这个话题,脸色青白不定,最后才说:“我不知道。”
温玉章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等了片刻确定太子不会再说什么之后,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若是成了皇帝,普天之下,想要什么得不到。”
他的言外之意让少年猛然一惊,“我不能……”
“郑姑娘不日就要入宫了,就算没有郑姑娘,和那个人长得像的也会有很多,殿下,您也要像当初的郑妃一样,等着陛下想起来时看您一眼,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死在东宫吗?”
太子的神情渐渐沉静下来,眉目郁郁不欢。
温玉章也不再多说,躬身行礼:“地牢潮湿,殿下早些回去吧。”
等太子走后,辟芷才现身。
他似乎被临时还要算计一回的温玉章惊讶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温玉章坐在灯下用杯子里的冷水洗笔墨,见辟芷不说话,笑着道:“我还以为你要多睡几日。”
“你那晚上你在我的酒里放了雄黄”他虽然贪睡,可也不会一直睡上三天三夜。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大蛇盯着他,半响挤出来一句话。
七夕那日,郑初妍即使不来找他,温玉章也会想办法支开他,不让辟芷知道他和沈将军的图谋。这一连串计谋,温玉章把自己的性命都算进去,却从不打算告诉他。
若他多睡几日,那天早上就是永别了。
“嗯?什么?”温玉章愣愣地抬头。
大蛇低头捏着他的手腕:“我说,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温玉章笑起来,“人间百年于你也不过弹指,你既然不懂,对我而言就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们的约定怕是做不得数了,你若有时间,再寻个人生小蛇吧。”
他这样轻忽的态度惹得大蛇急躁起来,却又不懂自己为什么难过——当初他说贪嗔痴有什么难懂的,可真到了已身,便就这般难懂。
“我带你走。”最后大蛇下定决心。他是兽,本就不用准守人类的规则,想不通也不妨碍他想要带走温玉章的心绪。
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可以做什么,大蛇又问了一句:“你跟我走吗?”
温玉章缓缓摇头:“我不能走。”
第一次见面,大蛇来带走他,温玉章拒绝了。这一次,温玉章再次拒绝了大蛇。
辟芷几乎都被气笑了,“这次又是为什么?小妍的那件事是我误会你,那我道歉,你说我什么都不懂,你也要给我时间学。只是你别拿自己性命和我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