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得以证实了,那具尸体,就是信使。
陈星沉吟片刻,决定先不告诉他情况,便答道:“我须得马上修书一封,请您替我送回建康,交予谢大人。”
吴骐有点奇怪,但也不多问,取来纸笔,供陈星写信。
项述忽然问:“信使身上,带了什么文函没有?”
吴骐略觉意外,答道:“自然没有,本官只是让他参阅了三百年前,城内几家士族的情况……”
陈星写信的时候右手一直在抖,信使一定查出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魃王们拷问他了没有?这人告诉他们什么了?
“情况如何?”项述却追问道。
陈星动作约略停了一停,发现项述面对如此复杂的问题时,竟是这么镇定有条理,不由得他不佩服。
吴骐:“据说这份竹简,出自郡中一户人家,而这户人家所购买的宅子,又隶属于百余年前,会稽的一户士族……”说着笑了笑,解释道:“传闻还是名门之后,乃是当年与汉高祖刘邦争天下的项羽曾出身一族的,会稽项氏。”
“嗡”一声陈星顿时感觉天旋地转,那声音已遥远得不像自己的。
“那户人家在何处?”陈星问。
这下项述终于说不出话来了,吴骐说道:“城西山阴处,溪后柳桥旁最大一所宅子就是,如今那户人家也已瘟病缠身,先前林大人为了查证,还特地去走访了一番,是以耽搁了些时日。”
陈星与项述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最后陈星写完了信封上,说:“还请今夜就送往建康。”
吴骐欣然道:“两位远道而来,不如……”
“不了,”项述一口回绝,“我们自己找地方落脚,过得几日,说不定还得上门叨扰。”
陈星知道项述不想给人添麻烦,毕竟冯千钧还未露面,魃王若追进郡内,靠吴骐手下官兵根本抵挡不住,万一又爆发魃乱,只会害了本地之人。
夜幕低垂,两人离开郡守府上,走过长街,项述依旧在喘气,怀疑地看了眼陈星。
“我记得你说过……”项述问。
“对,”陈星喃喃道,“我是曾经说过,会稽项家十分有名,当年项羽在会稽起兵反秦,项家便举家迁到此地,可是……为什么竹简是在那里被找到的?”
陈星抬眼,自己亦充满了疑惑,打量项述,许久前他不过顺着项述的姓氏随口一说,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不动如山的书简来历,与项家似乎有什么关系。
项述没有回答,只是埋头走着,且安静地思考。
陈星说:“咱们得先找个地方,理清整件事的细节。”
定海珠下落、不动如山书简、魃王的出现、瘟疫的弥漫、项述的身世……一切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起来。但这五件事里,陈星总感觉有着强烈的勾连,仿佛只要搞清楚了其中一件事,其他的疑问就会连环得到解决。
“也许只是他们也正好姓项,”项述说,“与我娘关系不大。”
陈星说:“我总觉得这不是巧合。首先,张留到过卡罗刹,你娘也到过卡罗刹。咱们在阴阳鉴里找到了不动如山,而关于它的记载,又出现在了会稽的项家……”
项述:“!!!”
陈星说:“你想到什么了?”
项述没有说话,将陈星保护到自己身后,陈星这才从思考中清醒过来。
只见郡内一条笔直的长街上,怨气仿佛有形实物,从街道两头朝着中间涌来。
项述面前,北面街道上,从怨气中走出两名魃王——司马乂与司马颖。
陈星背后,南面街道上,司马亮现身。
“我记得你说过,”项述沉声道,“岁星总会救你。”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陈星说。
项述:“碰上再惊险的境地,你自然也能活下来。”
陈星答道:“应该是这样……但是最好还是别找死,咱们想办法跑吧,实在打不过。”
项述:“所以你是一定能脱险的,跟着我,找机会逃跑,照顾好自己。”
陈星:“不!等等!”
说着,项述竟丝毫不惧,倒拖不动如山,朝着两名魃王冲去!
陈星只得祭起心灯,跟在项述身后,设法突围,但他忽然意识到,周遭那浓重的怨气,实则将此地封锁了起来,犹如一个怨气守御阵般。而心灯的光芒,受到怨气的疯狂压制,已变得黯淡下去!
项述哪怕武力未失,要同时对付三名魃王亦极其艰难,何况如今连重剑都提不起来?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让陈星安全突围,当即舍身横剑,朝司马乂狠狠撞去。司马乂却已试出了项述力有不逮,扼住项述,将他整个人抵在了墙上,继而狠狠一式盾击。
墙壁发出闷响,裂开。项述狂喊一声,被那巨力抵得胸中气息翻涌,顿时痛苦不堪,却紧紧抓着重剑不放。
陈星一指点去,心灯光华聚拢,破开黑暗,两名魃王马上左右一闪,朝着陈星包抄而来,背后司马亮已拉开长弓,陈星转身,抬起手,睁大双眼。
“你的岁星呢?”项述嘴角溢血,艰难撑着起身,侧头,望向街道一侧的民宅,不住计算若此刻带着陈星撞进去,逃生尚有可能。
陈星:“岁星你再不出来!我真的要完蛋了!”
司马亮放箭,两名魃王提剑,竟是弃项述于不顾,朝着陈星交错斩下,剑一落下,便要将陈星当场斩死——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从房顶唰地冲下。
整条长街上的怨气朝着那黑影开始流动,一个戴着面具、不到陈星肘部高的少年横掠而过,发出一声狼吼。
“肖……肖山?!”陈星听到那声音,万万未料肖山会出现在此刻!
紧接着,肖山两爪犹如勾住了夜幕下有形的怨气,朝着自己一拉扯,出爪!
司马颖与司马乂同时剑断,盾碎,凌空翻身,堪堪避过爪击,苍穹一裂的爪光擦着司马颖肩膀而去,顿时将他的肩甲平滑地切了下来。
肖山戴着一副鬼面具,穿一身脏兮兮的猎袍,脖子上缠了条围巾,喝道:“陈星!走!”
项述二话不说,带着陈星从民宅间撞了进去,冲到后院,再撞开院门,又冲了出来。
肖山双目现出血色,翻身一跃上了房顶,街上三名魃王欲再追上,只见肖山转身从屋顶纵跃而起,看也不看,回身一爪,顿时将半个屋顶切下,房屋轰然垮塌,将魃王们压在下面,他潇洒一弹跳,跟着项述与陈星跑了。
第57章 旧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怕鬼不怕?
又一个身影沿着长街冲来, 喊道:“有妖怪!有妖怪!”
冯千钧进了城内, 一眼看见城南怨气, 马上赶来支援,被他这么一喊外加肖山闹出的动静,整条街顿时全醒了, 灯火亮起,紧接着三名魃王轰然推开砖瓦,化作黑火飞走。
“呼、呼……”陈星扶着项述, 两人踉踉跄跄地朝着城西跑。
“陈星!”肖山的声音几乎是大怒道, “陈星!”
“肖山……”陈星回头,见肖山追了上来, 当即停步。肖山手足并用,伏身沿着巷子跑来, 到得陈星与项述身前时将路一拦,满脸怒容, 看着陈星不说话。
陈星简直筋疲力尽,项述却皱眉道:“让你待在哈拉和林,又跟来做什么?”
肖山气得说不出话来, 接着大喊一声, 如旋风般扑上前,就要打项述。
“快住手!”陈星回头,忙道,“项述现在没法和你打架!肖山!太好了!”
肖山甩开陈星,退后几步。陈星一时却不知该哭该笑, 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肖山只不回答,憋得眼眶通红。陈星回头看,生怕魃王再来,忙扶着项述,说道:“跟我来,来!快走!这里很危险!”
三人躲到一座桥下,陈星检查了项述伤势,项述疲惫地出了口气,闭着眼,一动不动。
肖山在旁怀疑地看着两人。
“你没事吧?”陈星说。
“心累。”项述方才被魃王那一下伤得不轻,嘴角已溢出血来,想必受了内伤,这下连呼吸也隐隐作痛。
陈星十分焦急,又转头看肖山。
“得找个安全的地方,”陈星说,“或是尽快离开会稽。”
入夜时,城内安静无比,偶有一两声鸦鸣响起,桥上忽然又响起脚步声。
“陈星!”冯千钧的声音喊道。
“嘘。”陈星马上探头出去,冯千钧下到桥底,松了口气:“追兵全跑了,街上的百姓都醒了出来了,项兄弟,你情况怎么样?起来,到我家的钱庄去先凑合过一夜……咦?你又是谁?”
陈星示意没时间解释了,看项述这模样,似乎变得更严重了,得想个办法,把他暂时送回建康去,不能再待在这里。事情再重要,也不比项述的安危重要,哪怕过后再来调查也使得。
冯千钧把项述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这下陈星的负担立即轻了许多。匆匆出得桥底,眼前则是静谧里的城西住宅群,连着一年的瘟疫,令所有人家都显得暮气沉沉,犹如被一股不祥之气压住了无法翻身,到得夜朗星稀之际,竟是幽若鬼城。
“得穿过中街,”冯千钧说,“往北边去,至少得走一个时辰,加快速度,能在天亮时到西丰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