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指挥军队的周甄蓦然转头,只见那石柱轰隆隆地碾过了近万名柔然骑兵,暗道不妙,马上飞身一扑,躲开从山顶坠落的巨柱。紧接着,肖山追着石柱,一身黑铠的司马玮又追着肖山,从山顶冲了下来,情急之下,只见司马玮刷然抛出一面黑色盾牌,旋转着飞来,恰恰好垫在了陈星的脚下。
“啊啊啊啊——”陈星差点风大闪了舌头,踩着盾牌,在石柱的拖坠下开始滑雪,左滑,右避,手上依旧被锁链紧紧铐着。那石柱滚过什么便碾扁什么,柔然骑兵来不及躲闪便连人带马,被擀面杖般的石柱迎面碾成肉饼。
项述:“……”
陈星一时晕头转向,几次肖山扑上来,都不止坠势,幸而稳住了身形。周甄狼狈躲避,竟一时忘了还在侧旁的项述,仓皇奔入峡谷的一刻,项述再度翻身上马,迎着周甄冲去。
周甄策马一转头,与项述打了个照面。
“心灯!”项述吼道。
陈星被甩得七荤八素,眼前不断冒金星,听到项述一喝,下意识地发动心灯。
阴暗峡谷内,心灯光芒一闪,项述高举重剑,指向天际,白光爆发,横扫开去,剑身通明,九字真言依次浮现——
——周甄陡然睁大双眼,迎上项述剑光,抬手挡住双目。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项述声音在耳畔响起,继而一剑劈下,巨响声中,周甄顿时化为光尘,轰然四散。
与此同时,拖着陈星的石柱冲进树林,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撞,顿时瓦解碎裂,碎成了近十块。
陈星这一路上不是被树枝挡就是在雪地上滑,又是斜斜下坠,更踩着盾牌,避开了危险,停下时居然毫发无伤。此刻一踩盾牌,抓在手里,手上铁链未除,拴着一大块六七十斤的石柱残骸,满脸发白直喘气。
项述终于与陈星会合,蓦然抓住他的手,一身溅满黑血,与陈星相顾无言。
“你……你……”陈星看着项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什么我?”项述抓住陈星手腕,只不放手,无意识地捏得陈星有点疼,环顾四周,只见混乱之中,柔然骑兵已被陈星的岁星杀干掉了大半,正在仓皇集队。当即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走!”
陈星:“肖山……”
项述:“他能保护自己!”
陈星一想也是,肖山速度实在太快了,司马玮既然抓不住他,保住性命应当问题不大,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再落到敌人手中变成人质,否则只会让肖山与项述更被动。
陈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得树林深处,出现了一个山洞。
“啊!”陈星正要说“太好了”的时候,却被项述按着头让他躬身,示意不要说话,二人钻了进去。
洞中一片漆黑,覆满了冰霜,陈星以心灯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怎么就你们俩?”陈星问。
项述:“我没让肖山来!他自己跟来的!我一个人还不够救你?”
项述简直要被肖山气死,自己准备妥当前来救人,肖山一路跟在后面,项述只得改变计划,自己在前阵搦战,引开敌人注意力,让肖山攀到峰顶去悄悄把陈星救出来。结果肖山是上去了,最后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哈拉和林呢?”陈星问。
“守住了。”项述一手提着石头,牵着铁链走在前,警惕地看洞穴内环境,提防埋伏。
陈星终于平静下来,皱眉道:“你太冒险了,你就这么单枪匹马的来了?”
项述:“我不想族人为了陪我救你,前来这里涉险,甚至丢了性命,你有意见?”
陈星听到这话时有点内疚,眼望项述,不知为何又觉得很郁闷,心道我要不是为你们守城,我至于被抓?但这念头只是转瞬即逝,看见项述浑身铠甲覆满黑血,披头散发,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不由得又有点难受。
他想回敬一句“那你怎么又来了”,却从项述的话中,依稀品出了别的什么意思来,那感觉就像弦被拨了下,发出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颤音,他想凝神去听,却发现琴声早已消失,留下的,不过是仿佛自作多情去品味到的余颤。
两人一时又恢复了安静。
“你好点了?”项述生硬地说。
“什么?”陈星茫然道,“我一直都很好啊。”
“放屁!”项述转身,怒道,“你吐血了!”
陈星继而意识到项述所说的是在昏倒前,他使用心灯耗尽心脉之力,继而遭到重创之事,忙道:“没事的,就是动用心灯法力剧烈,一时没喘过气来……你快走啊!你这就要打我了?”
项述提着那石头,拖了下铁链,两人朝山洞有风之处走去,不到一刻钟便看到了光,两人竟是进了阴山腹地的一处宽敞峡谷内。
峡谷之中堆放着凌乱的兵器与铠甲,陈星喃喃道:“这又是哪儿?”
“罪民坑。”项述环顾四周,只见山谷呈半月形被数座山峰环抱,远方则是茂密的雪林,说道,“敕勒盟各族中但凡有获罪之人,俱不得天葬,必须土葬,这就是土葬的地方。”
陈星抬头看天,这天色灰蒙蒙的,辨不清东西南北,要如何出山去?正思考时,侧旁忽传来石头坠地之声,项述一剑拄地,轻微喘息,显然是战得脱力,走不动了。
陈星忙让项述坐下,解开他的铠甲,只见里外全是血块,连甲中的单衣也已被鲜血浸成了紫黑色。
“你打败了多少人?”陈星想起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不知道,”项述闭着双眼,靠在一棵大树上坐下,冷淡地答道,“没空数了,帮我把铠甲脱了。”
项述穿了一身铁勒重铠,进峡谷没多久,战马便中箭支撑不住,这身铠甲乃是铁勒与柔然匠人以百淬精钢打造,已在箭矢与刀剑下变了形,却依旧很好地保护了他的躯体。
陈星让项述打赤膊,项述深深呼吸,喘过气来了。
“歇一会儿,”项述闭上双眼,坐在树下,背靠着树木,说,“孤王太累了,太累了……”
陈星一手还被铁链锁着,另一手将外袍勉强扯下来,盖在项述上半身前,看着项述疲惫不堪、满是血污的脸,却依旧十分英俊,忍不住就想伸手摸摸他的脸。而就在那一刻,他更生出一个念头,仿佛在驱使着他做点什么,表达他对项述的谢意。
“这儿离哈拉和林多远?”陈星说。
“一天一夜。”项述答道。
陈星心想你是自从我一被抓,就快马加鞭地来救我的吗?
“你要吃点东西吗?”陈星又问,“饿了没有?”
“吃什么?”项述冷漠地答道,“你找点吃的来我看看?吃你?你有几两肉?”
陈星只得作罢。
项述呼吸均匀,不再说话,显然是睡着了,陈星于是坐到他的身边,稍稍靠着他,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风过山林的沙沙声,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危险都离他们远去了,整个世界只有这一片祥和的雪境,与巍峨的群山。
对不起,陈星在心里说。
如果不是我擅作主张,让你当护法,也不会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吧。陈星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他在这世上,实在是迷茫极了,有时甚至将项述当作了救命稻草,绑架着他为自己奋战,为自己涉险。
陈星朝项述略靠了点,项述却闭着眼睛,抬起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让他往自己靠过来些许。这个举动仿佛在一瞬间就给陈星注入了无尽的勇气,令他转瞬即逝的沮丧感烟消云散。
陈星慢慢侧靠下来,枕在项述身前,看着眼前那荒凉的墓葬群。
“怎么?”项述忽然说。
“什么?”陈星茫然道。
“心灯。”项述言简意赅地说。
陈星说:“心灯?我没有用啊?”
项述睁开双眼,疑惑地说:“我感觉到了,你就像全身都在发光一般。”
“我?”陈星抬起头,项述便把他按了下,让他依旧躺在自己身上,陈星舒服地靠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看见车罗风了?”项述岔开了话题,问道。
“嗯。”陈星把经过大致说了一次,项述皱眉道:“周甄在死之后不久便成了活尸,由多也是,这些年里,他们躲藏在何处?”
这也是陈星的最大疑惑,如果天地灵气还在就好了,说不定可以问这山野间无处不在的妖怪们。
“车罗风怎么办?”陈星问。
“我要将他抓回去,”项述沉声道,“或是在此处了结他,这是我犯下的错。”
陈星本想说你不该将守护的责任交给车罗风,但现在说了这话又有什么用呢?何况以当时的情况,哪怕项述不把职责交给这名安答,车罗风要攻陷敕勒川并杀人,依旧无人能制。项述离开敕勒川这个决定,本身就是个错误,而这个错误,又是因为他陈星引起的。
“离开前他答应过我,”项述喃喃道,“不向阿克勒人寻仇,他会替我保护敕勒川。那夜我二人在诸族族长面前说好了的。”
陈星忽地想起阿克勒王在帐外等候,带自己北上的那一夜,想必也是觉得项述与车罗风的争论无休无止,不愿再因自己,将整个敕勒川拖入险境,更不想大单于为阿克勒族而弃整个敕勒川于不顾,方擅自提前离开,前来协助陈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