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千钧又道:“大单于已特赦清河公主及我兄长冯千镒之罪,陛下若再无吩咐,就让他们走罢!”
慕容冲顿时色变,望向对面慕容垂,慕容垂做了个不易察觉的动作。
苻坚驻马,众人一时纷纷看着苻坚背影,直到他复又转过身来。
“述律空,”苻坚说,“我看不如换你来当皇帝?”
项述说:“算了,没兴趣。”
苻坚怒不可遏,吼道:“拓跋焱,慕容垂!将他们全部给我拿下!”
刹那项述背后胡人大哗,陈星与谢安却丝毫不意外,以敕勒古盟、秦廷这等关系,这一天似乎注定了会到来。
慕容冲喝道:“谁敢动手!”
苻坚喃喃道:“凤凰儿?”
慕容冲道:“陛下,你若铁了心要杀我姐姐,慕容冲奉陪到底!”
霎时两边对峙,项述说:“好自为之罢,苻坚,告辞。”
项述一声口哨,平阳军顿时分成两边,项述带着陈星,一骑当先冲了出去,紧接着谢安等人随后,再是杂胡,最后是慕容冲,浩浩荡荡离开了皂水平原。
怨气消散,碧空如洗,晴天万里,盛夏之时沿道一片翠绿。
胡人们驾着马车,等在路边,里头载着提前逃出阿房宫的冯千镒。
陈星回头看去,只见项述的十六胡族人、谢安、肖山、冯千钧、清河公主,外加慕容冲与平阳军,在长安北上的官道上一眼看不到头。
转头时,陈星与项述呼吸交错。
项述只低头看了眼陈星。
“人好像比上次多了!”陈星看见冯千钧把司马玮塞上马车,与冯千镒躲在马车里,于是朝冯千钧笑道。
冯千钧检查了兄长状况,再次翻身上马,笑道:“对啊!”
肖山问:“现在回敕勒川了吗?”
项述诧异,问:“你也是敕勒川人?”
肖山看了眼项述,再看陈星,没说话。
陈星说:“今天不唱歌吗?”
项述茫然道:“唱什么?”
陈星笑道:“敕勒川——”
肖山跟着唱了起来:“阴山下——”
众人纵马,一个比一个快。冯千钧抢在前头,追上清河公主,清河公主婉转的歌喉唱道:“天似穹庐,笼罩四哑。”
项述也唱道:“天苍苍,野茫茫——”
在他们背后,是数万人的迁徙队伍。
“风吹草低见牛羊——”
狗被塞在马鞍袋里,呼哧呼哧地吐舌头,随着奔马一颠一颠,好奇地看着四周。
凤凰展翅飞来,飞过队伍最前。
长城屹立于天的尽头,千年风雨,终如往昔。就像这天幕的围栏、大地的院墙,墙外刮着亘古壮阔的风,卷起草海清新的气息,飞进关内。
而在那灰色远古巨墙的背后,则是绵延万里犹如神龙般的群山、波光粼粼堪比大海的湖泊,与珍珠般散在草毯上的羊群。
在那穹庐般笼罩四野的星空之下,足迹闪烁着明亮的光。
而陈星的队伍,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护法、一凤凰、一人、一小孩、一狗、一魃,一谢安,朝着敕勒川。
出发!
——卷四·定海潮汐·完——
第5卷 光耀如昼
第101章 提议┃我堂堂述律空,为什么非要用这把剑?
夏末秋初的夜晚, 长城外群星璀璨, 与天脉相合, 化作浩瀚的银河横天而过。
大地上篝火处处,各军就地扎营。
陈星对着地图端详,屈指一算, 上一次抵达敕勒川是暮秋节前,按眼下的速度,一入秋就能到敕勒川。再前往哈拉和林, 往卡罗刹去, 想必一来一回,还能赶上在敕勒川过暮秋节。
面前的篝火旁, 搭起了一个简单的露天王帐,项述坐在铺了毯子的石头上, 面朝烧开水的炉,以一把小匕首削着人参, 参茶温厚的气息弥漫开去。
小狗趴在陈星脚边已睡熟了,肖山则在帐篷里睡觉,枕在陈星大腿上。
肖山自从见到陈星后, 便理所当然地跟在他的身边, 寸步不离。项述开始觉得这小孩黏人,却又不想骂他,心情隐约有些矛盾,本想让他滚远点,但肖山却自来熟地叫了几声“哥哥”, 于是项述便不知为何嫌弃不起来。
离开长安后的第三个夜晚,长城下:
慕容冲与清河公主来了。项述便示意自己倒参茶喝。不片刻,外头又来了数人,却是谢安与冯千钧,以及被冯千钧抱着的冯千镒。
慕容冲:“四海草原俱是大单于……”
“听烦了,”项述打断道,“开门见山点,别啰嗦。”
清河公主笑了起来。
“我们商量了下,”冯千钧只得说道,“接下来,还是决定兵分两路。”
陈星抬眼看谢安,谢安脸色凝重,点了点头,说:“终归不好离开建康太久,看见你们没事,也可放心了。”
陈星知道谢安是一定得回去的,于是沉吟片刻,点头道:“谢师兄一个人走么?”
项述看了谢安一眼,谢安说:“我打算带着千镒南下,千钧依旧跟着你们。”
项述没说什么,陈星于是点头,说:“新垣平与温彻,就麻烦师兄了。”
清河公主接过参茶,两手握着银杯出神,片刻后轻轻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大单于。”
项述没说话,只是稍一点头,示意知道了。
冯千镒则不敢看陈星的双眼,他被弟弟放了下来,伏在地上,朝陈星与项述跪拜磕了三个头。
项述正看着篝火出神,鬓角垂下以金线所编起的细绦辫,侧脸英俊得令陈星挪不开目光。
“也洛萨。”项述淡淡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大恩不言谢,不用啰嗦了,回去重新做人,去罢。”
陈星朝冯千镒说:“苻坚终会与大晋一战。为了那天,好好准备。”
冯千镒点头,冯千钧便又抱着兄长出去。
清河公主俏笑道:“那……我就不跪拜你了,大单于,在我心里,你一直像哥哥一般。”
“随你。”项述随口道,“慕容冲?”
慕容冲有点拘束,似乎不想在项述面前多待,眉头深锁,看了陈星几眼,再看项述,“嗯”了声,又道“是”。
陈星知道以慕容冲脾气,平日里断然不会给人好脸色,奈何项述救了清河公主性命,只得忍气吞声,屈人一头了。
“你想朝苻坚开战?”项述抬眼一瞥慕容冲。
“我不知道。”慕容冲叹了口气,答道,“须得先回平阳,接下来再看吧。”
“坚头不会杀你,”项述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他多半已给你送信去了,说不定信使到得比你还快。”
慕容冲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平生最不愿别人多提自己与苻坚的关系,奈何项述说的也是实话。
冯千钧把兄长送出去后又进来了,显然是想等他们交代完之后,还有话想说。
项述看了眼陈星,说:“你决定罢。”
陈星知道项述交给他决定的意思是,他曾告诉过项述,抵达敕勒川后,还有许多事要做,更涉及周甄的重新出现,带清河公主一起,会不会增添麻烦?
陈星又看冯千钧,说:“冯大哥决定吧。”
项述:“?”
冯千钧沉默不语,片刻后,清河公主轻轻问道:“千钧?”
冯千钧没有看清河公主,最后终于下了决定,说:“你跟你弟弟回平阳,他能保护你。”
清河公主勉强笑了笑,点头,起身与慕容冲离开。
冯千钧与陈星对视,项述仿佛听出了什么来,抬眼望向清河公主离开的方向,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你想好了吗?”陈星说,“这么一别,也许几年之内都见不着面了哦。”
“嗯。”冯千钧点了点头。
“想好什么?”项述朝陈星问。
陈星忽然想到一件事,说:“对了,项述,你能赐婚吗?”
陈星生出了幸灾乐祸的念头,苻坚有赐婚的权力,那么项述是不是也有?
“大单于管天管地管生死。”项述说,“从来不管别人家事,自己婚事还没说法呢,赐不了婚,喜欢就自己去,开口说个清楚。”
“不不不,”冯千钧说,“我心里另有喜欢的人了,谢谢你们!”
陈星本以为冯千钧鼓不起勇气朝清河公主表白,没想到最终他竟是选择了尚在江南的顾青,当即就有点感动。
“我们敕勒盟有个节日,叫暮秋节,在暮秋节上有个活动,”项述说,“可以朝你喜欢的人……”
“她在江南。”冯千钧说,“来日若有机会,我倒是想带她走遍塞外,这次就……算了吧。”
“你们好像还不认识呢,”陈星说,“恕我多嘴提一句,万一她不喜欢你,你不就完蛋了?”
冯千钧忽然一笑,说:“那么我就搬到药堂隔壁,偶尔看看她每天在药堂中给病人捣药,与她说几句话,也是很好的。”
冯千钧与陈星说的是顾青,项述却听得莫名其妙,这时候谢安也来了。
“好了,”谢安出了口气,说,“有些事总得商量清楚,明日才能放心启程。”
这三天里,所有人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不动如山被抢,尸亥跑了,接下来又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