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澜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清清楚楚的映入了林衍的眼帘、心底,似一把尖锐的匕首, 刺穿了那颗本就脆弱不堪的心。
林衍浑身发凉,指尖亦在发抖,想要开口,却发现嘴唇都在抖索。
好怕, 好怕这一张口,泪就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下。
而林衍的眼神,从迷离恢复清明,再到黯然无光, 却又强扯笑意的那一刹那, 亦被夏澜尽收眼底。
眼眶微热,心底生疼,想要开口解释或者安慰,却发现无从开口,此时此刻, 说什么都是错。
最终还是林衍先开口, 可开口的第一句尽是,“澜姐姐可有伤到?”。
明明脸色发白, 眼眸深处汹涌难抑, 却仍装作无事人一般。
夏澜无法想象, 在过去许许多多的日子里,眼前人皆是这般走过来的。
“没有,衍儿别担心”
林衍看着夏澜脸上那一如既往的温柔浅笑,这才放下心来。
“我原是想让澜姐姐坐下给我治伤的…都是我不好,没有及时开口,惊到澜姐姐了”
看着衣衫半褪仍顾自蹲下捡拾地上的瓶瓶罐罐,口中还要不停自责的林衍,夏澜不由自主地便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可在林衍头顶停留许久,终是没有抚上去。
只迅速调整了下呼吸,而后缓缓蹲下了身子,“这与衍儿何干,是我自己不小心”。
夏澜先一步捡起了林衍正欲伸手去够的一个瓷瓶,不经意的指尖相碰,二人皆是一颤,刹那间四目相对,这一次,却是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衍儿先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林衍站起身,将褪下右肩的衣衫拉好,而后又将腰侧的系带给系好。
再抬眼之时,夏澜业已站起身。
“记住,这些日子切不可再动武了”
“嗯”
“时候也不早了,早些上床休息”
“嗯”
看着眉眼微垂只顾应是的林衍,夏澜神色复杂,却终是未有再言,只轻轻转身。
“澜姐姐”
林衍终是忍不住出声唤住了夏澜。
夏澜回过头,看到的便是林衍脸上那如春日暖阳般的笑容。
“晚安”
夏澜亦回之以温柔一笑,“晚安”。
迈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房内房外的两人,却是不约而同的敛了笑意。
林衍望着敞开的房门,不知何时,已是泪湿眼眶,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缓缓回头,看着留在桌上的那几瓶伤药,肩上的伤口突然便开始疼了起来,慢慢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林衍用手抻住桌沿,银牙紧咬,却仍是止不住全身颤抖。
“啪嗒”一声,一滴滚烫的泪滑落,瞬间砸碎在了那青筋泛起的苍白手背上。
终是没有忍住,林衍缓缓、缓缓地蹲下了身子,似寒冷冬夜里被抛弃的孩子般,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子。
泪水在脸上肆虐成灾,可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紧紧、紧紧地咬住自己的手背,很快,便见刺目的鲜红染红了那唇、那泪、还有那一颗心。
虽对自己这份妄念的结局早有所料,可一日未说出口,未从夏澜口中听到拒绝的话,林衍心中便始终存着那么一丝期望,即便它…再渺茫。
可就在方才,长久以来支撑着林衍走过来的那一道支柱,彻底坍塌了……
而踏出房门的夏澜,笑容隐去,满目苍凉。
她又想起清晨在书房看到的那副画,那画上的人,还有那眉间的朱砂,鲜红的就似心头的血。
当看到那副画之时,夏澜的心中可谓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尤其是在猜到这画中可能的深意之时,夏澜都险些无法站稳。
她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定是她想多了,定是她想错了,不会,一定不会是那样的……
将画儿原封不动的放回书架后,夏澜几乎是狼狈地逃回了自己的院中。
一日混沌,待晚间林衍回府之时,夏澜方才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她想,今夜,或许可以亲自从衍儿那里得到答案。
却不想,这答案,远比她自己从画中看到的还要令她慌乱、心惊。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曾经的很多个瞬间,皆不是她的错觉。
原来,这些年来,心里越来越强烈的惊慌与不安,皆源于此……
突然之间,很多事情皆变得清晰了起来。
为何衍儿总是不敢与她目光相对,哪怕是偶尔四目相对,亦会迅速撇开目光。
为何衍儿与她单独在一处时,总是容易脸红害羞,可瞳儿对此却甚感意外。
为何每次她与若雪妹妹相见,尤其是提到其兄长时,衍儿看着总是不太开心。
为何衍儿有时会用那样隐忍而深情的眼神看着她,而有时却又是满目绝望。
……
可是,衍儿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
是前些日子她与瞳儿去若雪府上时?还是去年衍儿生日之时?
又或是五年前衍儿上京见驾开始……所以才会在自己给她手帕之时露出那样的神色?
又或是五年前与瞳儿三人一起外出郊游那日……所以才会在自己摔倒在其怀里时,半响都未、回过神来?
又或是五年前在后院池边,衍儿飞身救下险些落入水中的自己时?
……
甚或是更早……
莫不是十一年前的大雪纷飞,衍儿从玉龙山回王府的那一日?
夏澜后来曾经问过淮南子,为何又将林衍送回了王府,明明之前答应过,会让林衍好好待在玉龙山上。
彼时淮南子是这么与她说的,“为师也是没有办法,这孩子性子太倔,见无论怎么恳求我都不答应,竟以死相逼去跳崖……”。
突然之间,眼前便恍惚迷离了起来。
夏澜背对着掩上房门,望着不远处微微跳动的火光,只觉一颗心就好似正被那样的烛火慢慢炙烤着。
先头只是觉得暖暖的,慢慢的便有些滚烫起来,可即便如此,更多的还是感觉到温暖。
直至心头渐渐开始承受不住这份滚烫,隐隐的疼痛便开始袭来,而后迅速遍及至全身。
可即便如此,夏澜仍是连眉皆未皱一下,平静地行至一旁的柜前,从中拿出了一个锦盒。
盒中已有好几封信件,夏澜径直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封,可以看到,封口已经拆开过了。
“娘,见信安好~我在山上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
娘,近些时日,我想了很多,深感您先前所言皆是对的……
不论哥哥她是何身份,她永远都是瞳儿心里最爱的那个哥哥……”
王府之内,两进院落,心思各异的两人,同样的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直至天边微露鱼肚白,夏澜方才阖眼睡去,而林衍却已起身洗漱,准备去往军营了。
待夏澜再次睁眼时,已比平日里晚了近半个时辰。
曼儿进屋伺候梳洗,看着眼下乌青深重的夏澜,忍不住皱眉问道
“王妃昨夜可是不曾睡好,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不必了”
除去冷宗牧薨逝之时,曼儿还不曾看见夏澜如此憔悴过,可她身为婢女,亦不敢太多嘴。
“二公子今日早早便去了军营,不过看着甚是疲累”
曼儿只瞧见铜镜中的人眼皮动了一下,却也未有多言,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莫不是两人吵架了?曼儿的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不过立马又自我否决了。
就算让她相信母猪会上树,她都不会相信她们二公子会与王妃吵架!
“王妃,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曼儿略一犹豫道,“二公子离府之时,奴婢好像看见她的手受伤了”。
垂下的眼睑倏地抬起,“哪只手受伤了?”。
“左手手背,奴婢瞧着好像是、、、齿痕”
傍晚,林衍打马而回,本欲直接回自己的小院,却不想夏澜已在主院门前等候。
林衍蓦地愣住,夏澜却是柔柔一笑,“回来了”。
林衍亦随之温柔了眉眼,走上前去,“澜姐姐”。
“伤可好些了?今日不曾动武吧”
感觉到夏澜略带探究的目光,林衍不动声色地微微将左手背了过去。
“不曾,澜姐姐放心,已经好多了”
“回房洗洗便到饭厅用膳吧”
“嗯,好”
林衍脚下一转,刚迈出两步,便听身后轻轻柔柔的一声,“创伤药已放在你房里,记得上好药过来”。
“……”
之后的几日,两人就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一个温柔如初,一个温暖依旧。只是,一个愈似长辈,一个愈像晚辈。
这一日,二人如往常般一起在饭厅用晚膳。
用至一半时,夏澜突然开口道,“衍儿,后日我准备去趟玉龙山看看瞳儿”。
林衍手一抖,险些弄掉了手里的筷子。
眼眸深处几番翻涌,面上却是一派平静无波,“好,看看瞳儿她有没有乖乖吃饭、睡觉,跟师傅学艺”。
终是未将已到嘴边的话问出来,“要去几日”。
明知道答案会是什么,又何故多此一问,为难了澜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