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后脚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一滴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迅速抬手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仰头,不让更多的脆弱溢出来。
果然如她所料,夏澜早便知晓。
怎么可能瞒得住呢,那是一个多么心思剔透之人啊。
冷宗牧已无多少时日,自是要加紧安排一切,而林衍便是其中最重要之事。虽然皇城尚未有旨意传回,但有些准备却是要先做的。
比如,让全军将士皆知晓林衍的存在,不仅是作为淮南子关门弟子这样的存在,还有更为重要的,作为王府之人的存在。
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让众将士接纳、认可林衍,从最基本的好感与欣赏开始,然后尽可能快的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可并追随她。
这并不容易,但必须要做,而且要快,更重要的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冷宗牧去军营都会带上林衍,带着她一一去见军中的各个重要将领,但此事却是不能让夏澜知晓的,不然许多事都瞒不住。
于是,二人只能趁夏澜睡着的时候出去,比如说午睡时,又或者冷宗牧先去军营,林衍晚些时候借口上街再过去。
自以为能瞒天过海,最后才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
一个以为另一个不知,自我安心着,另一个明知却装作不知,让对方安心着。
而她知晓全部……
有时,林衍真希望自己能够迟钝一些。
缓缓回过头,这样、、她就看不到隐藏在那双明眸深处的悲伤,也不需答应保守秘密……
半月后,皇城终于传回了圣上旨意,准了冷宗牧所奏之事。
煎熬了半月之久的冷宗牧与林衍,终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林衍料定皇帝必定会同意,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会出何意外。
幸好没有。
“日后便拜托你了,二弟”,冷宗牧手握圣旨对着林衍抱拳行礼。
林衍随之抱拳回礼,“定不负大哥所托”。
是,是大哥与二弟,而不是父与子,冷宗牧奏章所请之事便是,将王位还有军权皆交由其义弟林衍承袭,而皇帝已准。这是林衍提的唯一要求。
伊始听到,冷宗牧既惊讶又不解,不明白林衍为何不愿成为其义子,因为如此,继承他的爵位是最顺理成章之事。
可林衍并未给他理由,只淡淡说了一句,“皇帝会同意的”。
冷宗牧沉默了半响,竟也点头同意了。因为确如林衍所说,皇帝没有不允准之理由。
皇帝之所以忌惮,不过是恐这平南百姓只知平南王,而不知远在皇城的帝王,不,更准确地说,是惧这平南王还有十万铁骑的统帅一直姓冷,最后变成了冷家军,这平南王也变成了平南皇。
而林衍若以义弟身份承袭这一切,林衍便还是林衍,而平南王虽还是平南王,却不再是冷家之人。可林衍却并非是因为这些……
第二日,冷宗牧便带着传旨之人去了军营,当着全军将士之面宣读了旨意。
顿时,全军哗然,但冷宗牧也顾不得这些,因为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做,他心知他的时日已不多了。
又过了十日,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正值傍晚,夕阳的余晖给整个王府皆笼上了一层浅红的暖色,冷宗牧躺在床上已然是奄奄一息,夏澜就坐在床畔轻轻握着他的手,泛白的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澜儿,可以替我将衍儿叫来吗?”
“好”,夏澜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放下冷宗牧的手后站起身,“三哥稍等片刻”。
转身之际,一滴晶莹滑落。
当夏澜从内室走出,一眼便看见正背对着她立于门口的林衍。
迅速擦去腮边的泪,走过去,轻唤,“衍儿”。
林衍走了几步后突然回过头,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夏澜,“澜姐姐不进去吗”。
夏澜只轻轻摇了摇头,林衍抿了抿唇,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转身走了进去。
“感觉好点了吗?”
“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真是好心没好报”
冷宗牧费力地坐起身,林衍本欲上前去扶的,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觉得,你那日所言并没有错”
林衍抬眼,却并无惊讶,“所以,你是答应了”。
冷宗牧点头,“你只是林衍,为何要苛求你活成另一个冷宗牧呢”。
林衍只回了一个好字,转身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夏澜便进来了。
承平九年三月二十五日,平南王冷宗牧,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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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让他挂了……
第41章
南靖皇城
“启禀女皇, 刚刚从平南传回消息, 平南王冷宗牧已于一日前暴毙”
御案后一袭赤红凤袍的女子缓缓抬头, 一双美目在烛光之下泛着幽沉的光芒。
“消息属实”
“王府一片缟素,天策军中也是人人头系白布, 应是真的”
“应是真的”
突然上扬的尾音,还有奏章啪地合上之声,在这寂静的大殿之中幽幽回响,仿若利刃发出的呜咽之声。
下跪之人吓得立马将头磕地咚地一声闷响, “小人失职,请女皇恕罪!”。
女子又将手中奏章缓缓打开,头也不抬地吐出四个字,“自去领罚”。
转眼,殿中便只剩下女子一人。
只见其微微侧头, 看着轻轻跳跃的烛光, 一双眸子晦明不定,半响。
“来人,传费国公费骞入宫觐见”
承平九年三月二十八日,平南王出殡,葬于碧秋山东侧。
前王妃夏澜在回府中途晕倒, 被现任平南王林衍火速送回王府。
幸好, 大夫说并无大碍,只是饮食不善, 过于疲劳, 加之伤心过度, 方至如此。
虽说如此,大夫还是再三叮嘱,今后要多食进补之物,好生休息,不可能再有大的情绪波动,否则有损腹中胎儿。
林衍听了只应了一个好字,内心里却忍不住直叹气。
先前还不觉得,自冷宗牧走后,林衍发现,夏澜还真是一个固执又逞强的要命的女人。
明明自己的身子不好,却硬是要撑着与她一同跪灵,白日里也便罢了,夜里还欲守灵过夜。
无论曼儿她们怎么劝都不听,林衍就一直跪在身旁默默地听着,末了,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还是去睡会儿吧,这儿有我”。
夏澜侧头看着她好一会儿,黯然的眼眸微动,“好,若支撑不住了,我便回房”。
“……”
林衍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什么。
三更梆刚响,跪在灵堂中央的夏澜便倒下了,寂静的午夜,只听咚的一声闷响。
幸好,林衍拼尽全力,在夏澜倒地前及时抱住了她,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垫住了她的。
也幸好,林衍早前便让大夫留在了王府之中。
大夫细细诊过脉后,幸好,并无大碍,但再三叮嘱,万不可再如此这般折腾,今夜定要好好休息才行。
为免夏澜太快醒来,林衍只好吩咐曼儿在房中点燃了有助安眠的熏香。
如此,夏澜方才安分的睡到了第二日早上。
醒来后,胡乱地吃了两口粥便又去了灵堂,眼下已现乌黑的林衍只是皱紧了眉头,并未开口阻止。
到了午膳时分,夏澜却说没胃口,曼儿劝了半天,夏澜仍是摇头,林衍见此,实在无法再保持沉默,听之任之了,当下便沉了脸道
“曼儿,扶王妃到隔壁屋子,伺候用膳!”
近日,夏澜的害喜反应已减轻了许多,也甚少觉着恶心想吐了。
想着大夫所言,林衍便特意吩咐了厨房,给夏澜炖了一盅补汤好好补补身子,毕竟现下可是两个人了。
可夏澜喝了两口便说喝不下了,林衍看着她削瘦的脸颊、苍白的面色,想起初见眼前人时,眼前人宛若从云端走来,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整个人看着是那么的光彩照人,让人挪不开目光。
“那去午睡片刻吧,曼儿”
林衍的话音还未落,便听见夏澜拒绝的声音,“衍儿去睡会儿吧,我不困”。
眼看着夏澜起身又欲去往灵堂,林衍终是忍不住爆发了。
“够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须得顾及腹中孩子!若是他在天有灵,他会希望看到你如此吗?!”
明明被训的是对方,自己却先红了眼眶,忙将头撇向了另一侧。
不管是岑南还是林衍,这还是她第一次发脾气,于众人来说是,于夏澜来说更是。
屋里的几个丫鬟皆吓得跪到了地上,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是各自看向另一方,看似,是骄傲的不愿先回头,其实,是不愿对方看见自己眼中的汹涌。
林衍明白,夏澜是不忍看着冷宗牧如此孤单,临走了,却连个送他之人都没,说到底,是在怪自己,未能在他生前,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正因理解,故而未曾过多阻拦,可夏澜实是、、太过固执了些。
最后的最后,还是林衍先回了头,看着那轻轻颤动的瘦弱双肩,眼前一片水雾迷蒙,走过去,轻轻握住了那冰凉的柔似无骨的指尖,心疼、懊悔又觉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