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知道,只能说明他现在还活着的几率更小,”昼司摇了摇头,说,“我现在甚至怀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退居幕后的‘神苍’就被替换成兰伯特了。”
他此话一出,夜愿连背上的汗毛都起来了——这想法太惊人了,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虚摩提上曾经权势最盛的男人就这样被偷天换日,不知所踪,而连最亲近的家人都没能发现?
两人话还没说完,米奥已经一把揪住安息的后领往反方向走去了。
“哇哇怎么啦!去哪?”安息叫道:“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谁来了?”
“没有谁,就是不想听这些了,”米奥说,“出来的时候钱你带了吗?”
安息狡黠一笑:“当然啦,没带钱你不得哭死。”
米奥露出了一个“你在说什么疯话”的表情,说:“我刚才去看了,每周三早上去海岸线的接驳船,110笔芯一个人,够用。”
“周三早上,那不就是明天了吗?”安息说:“可是我们只有不到四百笔芯了,不够四个人呢。”
“四个人?”米奥扬起眉毛,“你怀孕了吗?”
“你才怀孕了!”安息下意识反驳道,问:“夜愿怎么办?”
米奥瞥了夜愿一眼,说:“他们去哪管我什么事?”
“哦对了,”米奥松开安息,走到夜愿面前低声说,“之前你说的那个事,我想过了。”
夜愿不做声地看着他。
米奥说:“太麻烦了,而且我不相信你,所以我拒绝。”
安息疑惑地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米奥又说:“但是,试试对任何一个人提及这件事,我的意思是‘任何一个人’,”他一字一顿地说,同时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昼司,威胁道:“不然,会有很多不必要的死亡出现。”
夜愿甚至感觉到他锐利的眼神化作刀锋,停留在自己脖子前面一毫米的地方——皮肤起了一层疙瘩,仿佛喉结已经能感受到兵刃的寒冷。
不料下一秒,米奥忽然龇牙咧嘴地退开了——安息从背后揪住了他的耳朵,教训道:“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不要凶夜愿!”
“不是的,安息……”夜愿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正张口想要解释,可这边主人也发问了:“你们两个一起出去的?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夜愿又朝着主人解释:“不是,等等……”
可米奥已经插嘴数落安息:“你还帮他说话,都跟你说了不要那么轻易相信人……”
安息不高兴地反驳道:“你干嘛老是这样,每次都这样!”
四人同时开口说话,瞬间乱成一团,米奥忽然说:“你还记得火弗尔吗?”
安息霎时间静了,小声问:“你提他干什么?”
彼时米奥在废土赏金猎人团的队友火弗尔,也敏锐地观察出了他血液的奇特之处,不但追踪到了米奥的所在地将他强行绑走,还将他双腿钉在床板上抽取了大量的血,以研究改变人类身体素质的血清。讽刺的是,当初火弗尔研究的目的正是想要未来卖给虚摩提的老爷,没想到今时今日,虚摩提的最大买家就站在他们面前。
米奥指着夜愿说:“他也是一样的。”
安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住了,昼司小声问:“火弗尔是谁,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不可能!”安息大声说。
米奥“嘁”了一声,露出嘲讽的表情:“你还要一厢情愿地犯蠢到什么地步?你以为他早上跑去干嘛了,带着沾着我血迹的纱布?”
“什么?”听到“带血纱布”这几个字后,安息后退了半步,“不可能的,他为什么要……”
他和夜愿四目相对,见对方没有反驳,安息虚弱地叫了一声:“夜愿?”
他的声音非常细微,好像怕惊动了什么。
“安息……”夜愿上前一步解释道:“我只是……我会保证实验过程完全封闭保密,也不会伤害米奥的身体,”他误解了安息震惊的表情,解释道:“我知道这点子听起来有些荒唐,但也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具体我们可以慢慢商量……我只是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安全返回虚摩提的方法。”
“所以是真的……”安息清澈的黑眼珠死死盯着他,表情一片空白,半晌,他才问:“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虚摩……”夜愿反应了一下,说:“啊!你的意思是米奥为什么要选择帮我吗?”
他急匆匆地又把之前承诺米奥的条件解释了一番,但安息只是眨了眨眼,好像仍然很茫然的样子。
昼司插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我想提醒一件事——刚才往回走的时候我之所以率先注意到了埋伏的警察,是因为在那之前的五分钟,我们四个的画像就已经公示在了林堡所有的屏幕上了——竞技场的转播录像,店铺里的收讯屏,无处不在。街上巡逻的警察很多,还夹杂着一些虚摩提的侍卫,所以,不管你们做什么计划,我建议现目前不要四人同时出现在公众场合,但也不要完全分开行动比较好。”
米奥听罢叹了一口气,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夜愿提出的可恶现状——就算此刻他们能离开这里,但之后又如何呢,海岸也好,赏金猎人公会也好,无处不在虚摩提的阴影之下。
“接驳船租赁需要身份证件,我本来想着稍微贿赂一下应该就行,”米奥撑着下巴思索:“但如果有悬赏金在头上,就稍微有点麻烦了。”
他“啧”了一声,转头继续数落安息道:“你看吧,就跟你说不要这么没事把人放到家里来,惹这么多事,都什么时候了,还傻兮兮地帮别人说话,你……喂喂……”
米奥音调急速上扬——安息垮着肩膀站在原地,瘪着嘴巴,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夜愿:“!!!”
“怎,怎么了?安息你别哭,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夜愿慌了神,下意识地道歉,一边朝米奥求助,“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米奥立马忘记自己刚才还是那个数落安息的人,转移炮火道:“你有没有脑子,走在身边的人在心里算计你,打算拿你当血袋、当工具、当实验体,你怎么想?”
夜愿点了点头,顿了顿,又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仍不明白。
米奥有些诧异地盯了他一会儿,随即明白了——这人根本打心眼里不觉得把人当做工具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被作为工具利用带任何羞辱甚至贬义的成分。
果然,夜愿闻言赶紧解释起了之前诊所老板所做一系列实验,描述着血样细胞的变异体活性和抗体是如何强大,又阐述起如果安息和米奥愿意接受实验的话,报酬又将是如何丰富,他一心沉浸在自己许诺的美好未来上,绞尽脑汁地思考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够的。
终于,安息鼓起胸膛,手背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水痕,生气地大声道:“夜愿根本什么都不懂!”
夜愿一下静了,半张着嘴,完全没有料到是这个反应。
米奥幸灾乐祸道:“没错!你这个实验的时间线根本不可控,而且万一以后血清用完了你又反悔怎么办?况且你们为了尽快打回虚摩提,肯定不会有足够时间做临床试验,到时候万一消息走漏……”
他话还没说完,安息却更来气了,尖叫道:“米奥也是笨蛋!”
本以为自己已经相当了解安息、并且好久没有在哄劝青少年的道路上吃瘪的米奥也没讨着什么好,只得吞了吞口水不敢吭声。
昼司出乎意料地没有多问什么,他皱着眉来回打量三人,似乎已经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大概的状况。
“根本不是要这些东西!”安息第一次提高音量,朝夜愿发火:“我们不是朋友吗?”
夜愿这下完全懵了:“啊?”
“你害怕担心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你有怀疑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安息又问了一遍:“我们不是朋友吗!”
米奥有点惊悚地看着他:“难道问你你就说了吗?”
夜愿哑口无言——对话的走向完全脱离了他的想象,他本来以为需要讨论的是具体的步骤,需要商量的是交易内容的细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得到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之间该做什么,他完全不知道,没有人教过他这个。
这也不是他所熟悉的对质景象——虚摩提上的每个人都无比熟悉虚与委蛇的游戏,熟练巧言令色的来回博弈,他们学会在阅读字里行间的信息,从隐喻中提炼真相,但从没有人会像这样直接发问,也没有人会回答真心。
安息抽了抽鼻子,说:“为什么不能大家一起……一起……商量如何共渡难关……”
他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幼稚了而难为情,一时间又找不到更好的方法表达自己的心意。
“是……是这样吗?”夜愿结结巴巴道。
“共”渡难关吗?夜愿晕晕乎乎地想——这难道不是主人和他两人的麻烦,而安息和米奥只是偶然被牵涉进来的无辜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