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湛蓝眼睛背后的灵魂,他不可能会认错。
把湿漉漉的小狗裹上毛巾擦干后,昼司再次将他抵在床头——他从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只要逼得够近,然后将他框在一个什么狭小的空间里,夜愿就会忘掉当下在做的任何事,十分乖巧温顺地窝在他怀抱圈出的这个小天地里。
这么多年来自己没有对他更过分的为所欲为,已经是作为一个稍有良心和自觉主人的极限了。
此时此刻,他故技重施,果然看见夜愿紧张地紧贴着床头板,眼睛紧紧闭着,白金色的睫毛微微颤抖,一副想要偷看又紧张的样子。
明天还有无比重要的月会,关系到整个李奥尼斯家族的走向,但是……管他呢,这是他十年一度的假日,而眼前摆放的就是他的礼物。
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也未可知。
预想中的亲吻迟迟没有落下,夜愿紧张得手心出汗,抓着被单缩着肩,偷偷睁开一条缝来偷瞄——美丽的黑色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畏缩怯懦的样子,果真一点也不好看。
为什么会选我呢?夜愿情不自禁又一次在心里问自己,主人那么聪明优秀,他身边围绕着无数美丽的、爱他的人,即使不是安娜小姐也会有别人。而已经拥有过主人拥抱和亲吻的自己,竟然还妄想独占他的一切。
昼司看见那双蓝色的眸子不知怎地黯淡了下去,被睫毛的阴影所掩盖,连带着藏起了那些他越来越分辨不出的心事。
他真实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我是不是对你太不好了。”昼司忽然开口道。
白金色的睫毛刷地张开,夜愿问:“什么?”
昼司思考着说:“我好像是个不太称职的主人,我既不知道你喜欢吃甜的,也不知道你卧室窗子漏风,甚至不知道你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与之相对的,你却熟知我的一切。”
“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不……”夜愿着急地解释:“不只是因为工作,我本来就是为主人服务而存在的!”
什么啊,昼司抿了抿嘴,竟然连”为他存在“这种话都随便说出了口,还用这样真诚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简直是在挑战他作为主人的良知底线。
就好像天台上那个轻飘飘的吻,毫无自觉地撩动着他心底某块从未触及过的地方。
“您愿意收留我,教导我,就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了,”夜愿急着想要表白心迹,还虚张声势地鼓起胸膛,又强调了一遍:“我很开心,真的!”
可这次昼司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容许他糊弄过去,沉下脸来:“又来了,你总说自己开心开心,根本就是报喜不报忧,从小就这样,受伤了也不说,就知道隐瞒我。”
夜愿喃喃道:“我没有……”
昼司接着说:“其实昨天本来听你找我提要求、要东西,我还挺高兴。但是到头来,也根本没有给你什么。”
“已经很够了……”夜愿快哭了,“今天就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您根本不了解……”
“你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坦白呢?”昼司终于理清了他焦躁的来源——这一天一夜的很多细节都太过反常了,连带着他自己也奇怪了起来。“你想要什么,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吗?”
安全感这东西从来都不在他的雷达上,以至于第一次失去它的感觉是如此的微妙,他完全没能分辨出来。
他刚才发现自己似乎完全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又发现自己竟也完全不了解自己身边的人。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知道了才能心安。
“您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夜愿的表情好像十分受伤,他难过地说:“您不需要许诺我任何东西……”
“还是说……”他胸口浅浅地起伏着,好像很费力才说出这句话,“对于您来说,只有用筹码交换来的东西才值得相信。可我陪在主人身边不是为了换取什么交易,我是……我是……”
“是什么?”昼司问,“看吧,你总还是有想要的东西吧。”
夜愿抬眼直视着他,半晌后,他伸出手来将他推开一点。
他竟然推开了自己,昼司太过错愕,以至于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真的被推开了。
夜愿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虽然表情一副要哭的样子,但他仍皱着眉头,十分严肃认真地说:“我想要的东西您给不了。”
第28章 Chapter 26 祭坛
清晨,夜愿醒来在自己的小卧室里,他先是睁着眼发了半分钟的呆,才起身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有青色,脸色也显得比往日还要苍白了。
他摇了摇头,拿出昨天和主人在树下拍的合照——自己笑得有点傻,但主人微微勾起的嘴角很好看,他姿态放松,目光柔和,一些放肆的树枝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美丽极了。
夜愿仔细收好照片,整理了一下情绪才走出门。
他没有料到的是,当他来到主人卧室的时候,对方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窗边喝咖啡了。
夜愿见状愣了一下,身后又传来声音说:“请您稍让一下。”
夜愿一回头,看见一位端着托盘的侍从,立马侧身让他。盘子里摆着培根吐司和煎蛋——蛋稍微有点过熟了,但食物放下后主人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拿起刀叉。
夜愿不做声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昨夜在他说完“我想要的东西您给不了”后,主人就没再搭理过他。虽然没有主动赶自己走,但夜愿还是识相地回到了自己屋里,心中难免懊悔搞砸了原本是完美的一天,也搞砸了最后和主人一起睡觉的机会。
可夜愿当时实在太生气了——比起被叫做狗被当做工具也好,比起眼看着主人和别人联姻也好,原来他最受不了的是自己百分之百的心意和爱情被放上一个筹码衡量,并试图用来交换。
他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份感情,即使是主人要。
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虽然这份感情明明是因为主人才得以存在,但却也经过这么多年的发酵,仿佛生长出了自由意识一般,成为了一片独立的灵魂。
说到底都怪主人什么也不懂!夜愿这样想着,也不自觉地赌起了气,逼迫自己紧紧地抿住嘴唇,不主动和他搭话示好,也绝不要去冲他撒娇。
更别提主人竟然越过他直接找别人索要了咖啡和早餐!
直到快要出发的时候,两人都只字未提,昼司放下半小时内只翻过一页的文件,自己披上外套迈开腿出门了。
楼下,多恩十分毛躁地等在大门口,米奥和安息也在,坦然地被多恩瞪着。
“你们在这干嘛?”昼司打量了一圈这奇怪的阵容。
米奥刚张开嘴巴,安息已经兴冲冲道:“观光!”
米奥一把摁住安息的脑袋叫他闭嘴,说:“你可是答应了我们一艘航空艇,放你一个人跑了,把我们留在这,之后你要是反悔怎么办?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事后我们直接开船走人……”他瞥了多恩一眼,恶狠狠道:“然后躲得远远的,不要再遇到神经病。”
多恩:“喂!”
他扭过头道:“我也要去,别想再把我关在家里!”
昼司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多恩一眼,没多说什么,默许了三人跟上船。
航空艇自日蚀号前院的巨大停机坪起飞,刚出发不久,安息便撅着屁股趴在窗边往外看,身后的昼司翘腿坐在沙发上——他时隔几日重新连上网络,地心大厦完全炸了锅。调成静音后等了一会儿,他再一挥手忽视了所有未读信件,熟练地连上日蚀号的反侦察系统——雷达网的方圆五公里内空无一物,但外围密密麻麻全是飞行器。
昼司就近放大了几个扫描成像看了看,隐约能见一个紫色的羚羊头喷涂,是曼德家的家徽。
“多恩,”他忽然开口道,“你站那儿干嘛,来坐。”
多恩皱着眉看了他一眼,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昼司看着他,反问道:“你不知道?”
多恩喉结动了动,没好气道:“我怎么会知道。”
昼司说:“当然是去参加月会,你也十八岁了,作为旁听也可以见识见识了。”
“胡说!”多恩一把拍掉昼司手里的屏幕,“你别把我当白痴,我都知道!”
“哦?”昼司抬眼看他,也不去管掉地上的平板,双手交握在膝盖上:“你都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见多恩一副抗拒的表情,他几乎是有些轻蔑地眯了眯眼,“说出来,我可以帮验证你的猜测是否准确,范修连恩家可是不会有人像我这么好心。”
“就是这样……”多恩咬牙切齿地指着他道:“就是这样!”
“你也好,整个日蚀号上的人也好,没有一天把我当做李奥尼斯的一员,你们觉得我和妈妈一样都是来路不明的外来者,都是需要警惕的投机分子!”
昼司皱起眉:“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还没有说完,多恩已经又情绪激动地喊道:“你不用说!也不需要你来说……”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和妈妈刚搬过来的时候,宅子里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说我们狡猾功利,说我是……是杂种。”他倒退了半步,露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微笑,“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其实很崇拜你,因为我每次来日蚀号上的时候,你是唯一……唯一一个搭理我的人。太可笑了,我小时候竟然因为我的哥哥是你而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