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冯伊安丢掉消毒棉球,推出针管中剩余的空气,将针头贴在二号皮肤上。
“针头会不会怼弯?”七十三说。
幺幺零说:“头儿,您不是什么美人儿吧,从您现在这样变成……的话,我可接受不了。”他可疑地吞了几个字,余光感受到了二十九犀利的视线,他梗着脖子不敢回头看。
二号道:“放心吧,瞧你们那奔丧的怂样。”
针头刺入了它的皮肤,半透明的血清被缓缓推入,很快,一整管针剂消失在了血管里,二号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它环视一圈,说:“你们别这么炯炯有神地瞪着我……”
众人根本不理会,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很快,二号就说不出话了,血清开始迅速地发生反应,和它体内的变异病毒博弈起来。
二号的血液像沸腾了一般,它发起了高烧——将近五十度,还在持续走高。它手臂和脖子上的静脉血管都像是活过来一般,宛如扭动的蠕虫,在皮肤下钻来钻去。
“它脱水脱得太厉害了,”冯伊安监看着仪器,说:“这样撑不到四小时的。”
“那怎么办?”二十九问,“它现在喝不进去水。”
“先物理降温吧。”冯伊安说,夜愿闻言立马跳起来冲到小冰箱边取出里面的冰镇带,贴在二号的额头、手腕和脚踝,后颈也垫了一个。
安息在米奥怀里挣动:“放开我,我也要去!”
米奥拦在他腰间的手臂宛如钢铁岿然不动:“你不去,你老实呆着。”
幺幺零把脸埋在七十三背上,说:“我靠,我看不下去了,太吓人了。”
“你自己第一批冲上去打针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吓人?”七十三说。
幺幺零虚弱地摆了摆手:“那不一样。”
七十三看了一眼旁边,紧张中生出一丝好笑——他从没见过二十九这幅如临大敌的表情。他们过去糟遇过龙卷风、遇过火山爆发、遇过和其他帮派的高级变异人爆发大规模冲突。他曾见过二十九的胳膊被整个斩断,只连着一丝皮,却连眼都没眨,而是战斗结束后走到一边坐下,用另只手握着胳膊贴合断口,等它自己长回去。
二十九无意识朝这边瞥了一眼,对上七十三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瞬间忘记紧张,绷着脸瞪起眼:“干什么,找死?”
七十三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嘴角噙着笑。
这四个小时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辆情绪过山车,除了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的冯德维恩,其他所有人全程都没有离开。经过了高烧、脱水、炎症反应和肌肉抽搐之后,二号的体征总算稳定下来了——他的体温恒定在了三十五度左右,嘴唇和手指都泛着青白色,但腰腹的辐射斑开始慢慢变淡,人类的面貌缓缓出现了。
“再等半小时,给他注射一些葡萄糖。”冯伊安说。
“医生,你休息一会儿吧。”夜愿说,“您精神太紧张了。”
冯伊安摇了摇头,但还是抽了一张高脚凳坐下,手心在裤子上来回蹭了蹭后,他忽然笑了笑,说:“传说中的二号。”
米奥也哼笑一声:“传说中的二号。”
“你们说,还有活着的高级变异人,比头儿资历更老的吗?”幺幺零问。
二十九摇了摇头:“没听过。”
“头儿的女儿在哪?”他又问。
米奥想了想,说:“我十来年前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被送去岐山避难站了,不过也已经这么久了。”
“她多大了?”昼司问。
米奥回忆道:“当时三十来岁?不太记得了。”
“头儿有女儿的时候已经快四十了,那就是……”幺幺零惊讶道:“头儿竟然是个老爷爷吗?”
二十九冷冷道:“这么说我也可以是你爷爷。”
幺幺零不吭声了,躲在七十三背后露出一双眼睛。
众人沉默着,只有仪器在稳定地发出响声。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说话了:“以后,就是这之后,你们去哪?”
大家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毯,表情都带着些许茫然——回废土去吗?以后这一群人还会像这样聚在一起吗?
自己过去的家人和朋友还在吗?还记得自己吗?
七十三露出一个有点伤感的笑容——他其实五官很帅,有股硬朗的男人味,只不过平时都痞痞的,匪气十足,还总是咋咋呼呼地惹是生非,安静下来反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说:“我现在就感觉,我们像一群重刑出狱的犯人,从没想过自己会回到社会,和世界脱节不说,所有生存和生活技能也早忘记了。
“诶?你不是什么赏金团的吗?”忽然有人说,“带上兄弟们呗?绝不会拖后腿。”
米奥毛躁道:“我他妈也给别人打工呢,而且工会都淹了,谁带谁啊。”
安息努力朝左朝右回头,都看不清身后米奥的表情,但他心里隐隐知道对方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尘埃落定之后,他们是要回到他们的小船上呢?还是……安息感觉这似乎又是命运给他们的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想了一会儿,安息抬头问:“医生,你呢?回集市开店吗?”
冯伊安还没回答,冯德维恩的身形先僵住了,他装作对自己指甲很感兴趣的样子,紧张着即将听到的答案。
“不知道,我也没想好。”冯伊安笑笑:“说来惭愧,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二十九说:“刚才不是已经解决过这个问题了吗?这家伙年纪最大,”他指了指昏迷未醒的二号,其次是我,你还排不上号。”
一向成熟稳重的冯伊安,却被一个看起来只比安息大几岁的小白脸这样说了,大家脸色都微妙了起来。七十三说:“魔……二十……般以后去哪?”
他改口了三次,引起了二十九的极大警觉,瞪了他一会儿才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七十三夸张道:“哇!大家兄弟一场,你揍了我那么多次,聊个天态度还这么差!”
屋里又吵杂起来,昼司忽然转过来问夜愿:“你呢?你想干什么?”
毫不犹豫地,夜愿答道:“嗯?我不去哪啊,怎么了,您要去哪?”
昼司摇了摇头,手指头轻轻戳在他心口:“我问‘你’,你想要做什么。”
夜愿明白过来,一下沉默了,半天才老实说:“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好像……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嗯。”昼司说。
米奥开口了:“说了半天,少爷你呢?”
“我?”昼司笑了笑,他的笑容成熟中又带点无奈,“我最可怜,上班族,全年无休,还没有工资,不会打架,也不能让兄弟们带带我。”
众人全部哄笑起来,幺幺零中肯地评价:“少爷枪法还是不错的。”
“体温在回升了,”冯伊安说,“三十五度三了。”
昼司点点头:“希望一切顺利。”
又过了接近四个小时,二号的体征终于全部恢复正常, 安息有些困了,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和我想象中的二号一样。”
夜愿也打量了一番——二号紧紧闭着眼躺在床铺中间,肩宽手长,原本接近两米的雄壮身材缩水了一些,只有一米八出头。他看上去大约四十来岁,但实际年龄只会是这个的倍数。
七十三反骑着一张椅子,手臂抱着椅背,下巴搁在上面,忽然说:“我也想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人哪有那么容易看清眼前的路的。以前是因为想了也没用,现在倒是不着急了,可以慢慢想。”
其他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幺幺零说:“我还有个妹妹,我想去找她。”
众人顿时起哄道:“找妹妹!我们也要去找妹妹!”
幺幺零咆哮道:“我的妹妹!你们不准跟来!”
众前变异人已经如同疯狗般在屋内窜来窜去,仰天狼嚎:“嗷呜嗷呜——妹妹!”
夜愿忍不住大笑起来,又回头看昼司,问:“您真这么觉得吗?”
昼司知道他在问什么,看着他说:“嗯,看着他们就觉得自由又快活,但是……”
“但是每个人在世上的责任不同,角色也不同。”夜愿用他自己的话补全道。
昼司扬了扬眉毛:“谁说的?固步自封的胡话。”
夜愿笑起来,站起身搂过他脑袋亲了亲他的头发,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昼司哭笑不得。
七个小时后,安息正在给二号干裂的嘴唇上用棉球蘸水润着,身后的米奥忽然出声了。
“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安息纳闷地回头看,“谁来了?”
“他他他,”米奥难得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手指头动了。”
安息立马丢了棉签,大叫道:“真的?”
两人弯着腰,目不转睛盯着二号手指头,等待它下一次动。
等了老半天也没动静,头顶却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这是……什么仪式?”
“二号!”安息尖叫道,飞扑到空中被米奥从身后一把搂住:“你别又把他砸晕咯!”
听见他的叫声,一众人等鱼贯而入,“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