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怔住了,他没料到,还真有不怕死的。
幸而在这时,沈清尚的丈夫谲,抬手按下了他爱人、灌满了煞气的枪口:“小清,你这样对客人,显得咱们太不礼貌了。既然齐先生已经证明了自己是画中人的后代,我们也不该为难他。我相信,齐先生今日借画,自有他的理由。”
随后,他有礼地朝齐悦点了点头,略扬了唇角道;“齐先生,画您需要的话,可先拿走,日后若有机缘,再归还也不迟……”
话还未完,齐悦的身影,已经消失于大厦碎窗口外的沉黑天际了。
谲满脸轻松自在地坐回去泯红酒。
沈清尚噘着嘴,不满地坐到了谲的腿上:“老公,凭什么这么便宜地放他走?那画,咱们可是花了不少钱买的!”
谲的笑容里透着神秘,他轻轻地搂了爱人的腰身说道:“有意思……小清,你不觉得,刚才那个齐先生,与‘那位先生’同样的有意思么?一幅画,如能换来一场精彩的戏看,倒也值得。”
“哼,你还说呢,提起你的‘那位先生’我就来气!凭什么把咱们渡假的小岛,送给他当了安顿的基地?嗯?哼,你还说什么‘要有敬畏之心’,他们那些神神鬼鬼的怪玩意儿,还不是要靠我们,才能在这世间混得好?”
“呵,我的小清啊,”谲爱怜地刮了一下沈清尚的鼻头道,“有了他,那些过去跟我们作对的有钱人,这两年不是老实得很么?不给他们找点精神寄托,咱们怎么能这么安生地做生意呢?嗯,我的宝贝?”
“切,”沈清尚嘴上不屑地嗤笑一声,回刮谲的动作里含着妩媚,“依我看啊,能利用得了,咱们就接着利用;要是哪天,控制不住了,就干脆,连‘他’也一起做掉!”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咱们也该收拾收拾,一会儿约了Andy吃饭呢。”
“算了吧,他个浓妆艳抹的骚包,我看了就倒胃口,我才不……哟,等等……”沈清尚忽然摇了摇手里的电话,“Andy来消息了,‘临时有点急事,今晚上只拿货,晚餐取消’?靠,他当他是谁呀,好像谁还稀罕跟他吃饭似的……”
第147章 告别人间
齐悦自知多留下去,并不能讨着便宜。他见了形势空隙,飞奔至被他震裂的窗口,匆匆瞥了一眼脚下的百丈悬空和霓虹灯影,运起体内最后的一点灵力,向着夜色和黑暗纵去。
脚踏呼呼风声,目望大厦尖顶。那个地方足够醒目,应当能引起足够的关注,那里存放着他最后的希望。
齐悦站在大厦顶上,凭借足下良好的平衡能力,不至像常人一般晕眩。他在心中默默数秒,静静等待。
果然,三十秒之后,就近的新闻转播无人机频频升了起来。数枚螺旋机翼,搅动空气发出的微微震响,在耳畔嗡鸣。一束束耀目的光,从各个角度,打亮了齐悦的侧颜,将这个毅然决然、站在城市顶端的不速客,描画得惨白而凄然。
他蹙着眉,微微偏过一些头去,有些厌恶地望着徐徐飞近他身边,装载着高清摄像头和灵敏扩音器的迷你飞行器们。
“我把Divorator的入会资格给带来了,你看……邪主,价值千万美元的唐代古画,作为奉献给你的入会费,你说够不够!”齐悦举着卷轴高喊。
等了数秒,依然毫无反应,除了那些冰冷凝视着他的机械瞳孔,齐悦没有盼来任何人的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颈间斗篷的系带,被他凝着血痂的指尖慢慢松开。
“哗啦!”伴随着风声一起被抛落高空的,是那条月白的“遮羞布”。齐悦再无他法,只得任由他的丑陋、他的脆弱、他的委屈,毫无遮蔽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下,接受屈辱的凌迟。
为了让他想象中、注视着这一切的餮,看得更加清楚,齐悦刻意在斗篷下,穿了一件低领无袖的麻布短衫。清削的锁骨,依然如琉璃枝那般好看;修长的颈项,依然含着精致的美感;可他白皙诱人的肌肤,却已被红斑遍布,深深浅浅,像灼了满身的火烙。
他仿佛已能感到,此刻栖身在脚下这座城市、各个角落里的人们,睁大了眼睛,汇聚在他身上、不怀好意的盯视目光,听到那些藏在暗影中,作状惊奇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让他们去说吧,无所谓,一切都已无所谓了。只是,餮,我只求你再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老公,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今天……”齐悦一边对着空气倾诉,一边不争气地淌泪。
“……小悦今天闯祸了呢。我刚才不顾一切地闯进去,抢了手里这幅画……这画是你画给我的,哦不,不是……”他垂下眼,声音变小了许多,嘴角浮着一丝苦笑,“是你画给先祖的……”随后他重又抬起眼,眼里含着坚决:“但那也是你的心血啊!我不允许,绝不允许你的心意流落他乡,成为供人观赏娱乐的玩物!这画上的保护液,都是饕为先祖分泌的,被你用了整整一夜,一点一滴悉心涂抹上去,怎么能叫那些无知的人,拿去做各种可笑的研究呢!”
齐悦又顿了一会儿,夜空依然静悄悄,黑沉沉的无垠天际,让人寻不到凭靠。
齐悦下了决心,打算进行最后的一搏。这一次,他依然不惜赌命。
是啊,齐悦讪笑着想,事到如今,失去了一切的自己,除了这条苟延残喘的“弃”命以外,还有什么可以赌呢?还有什么,是能激起那个人心头、哪怕一点点余波的呢?
“老公!”齐悦正视着镜头,大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自绝了祭品的身份,断裂的指甲不会再生长了!没有了饕的舌液滋润,我全身的皮肤都已开始溃烂,这红斑,就是先兆!这具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我真的,真的好痛……你知道吗?每个想你的夜晚,我都会疼得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老公,”齐悦的眼里,闪着恳求的光,却寻不到焦点,“如果你能看到,求求你,出来见见我,帮我疗伤!否则的话……”他忽然张开了双臂,决绝地合上了双眼,像是上了十字架的人,在等待即将降临的死刑。
“否则我现在、立刻就从这里跳下去!相信我,我所剩的灵力已经全部耗尽了,我是不会、也不可能再飞起来的……”
无声无息的黑暗,并没有给予他任何回答。
忽然,齐悦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怀念的甜笑:“餮,你还记得吗?上辈子你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嘘——你听听这风声,呼——呼——呼——呼——凭、虚、御、风……老公,我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话音刚落,齐亚尼尼国际艺术大厦的百丈高空顶端,翩然落下来一只人形的风筝,就像是一道微弱的白光,悄然划破了沉黑的天幕,又像是一片归根的落叶,带着最后的绝望,与这个无情的人间告别。
然而就在齐悦放弃了一切希望,任由身体极速下坠的时刻,空中忽然漾起了一阵弥天黄雾,从这座大厦某一层的窗口边,倏然飞出一个巨大的黄布口袋,“腾”地一声,在齐悦模糊的视线里展开。
还未及看清发生了什么,齐悦整个人,连同那幅握在手中的画,被那口袋猝不及防吸了进去,之后便失去了一切知觉,沉睡在了铺天盖地的黄雾里。
第148章 入会考验
齐悦耳里朦胧听到一些响动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正靠在某张舒适的皮椅上,侧垂着首,脸上罩着什么东西,手松松搭在扶把上,自莫名的昏迷中醒来。
上一秒,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急速下坠的高空中,和席卷了视线的弥天黄雾里;这一秒,他不知自己置身何处,究竟失去意识了多久。
忽然,眼前亮起了数道烛光,像幽暗的鬼火一般,照亮了围坐在桌旁的各人。齐悦看到,原来不止他一人适才苏醒,而是几乎每个靠在椅背上的人,都慢慢伸直了脖颈,还有的扶着额,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但是他们,都没有脸!
说没有脸也并不准确,只是齐悦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因为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只骇人的面具。齐悦过去认为,餮腹下的血红长舌,与背后的黄色妖目,并不怎么瘆人,甚至在知晓了饕喜欢自己之后,一度还觉得它们十分可爱。
可是现下里,不知是不是诡异的沉默气氛所致,齐悦惊觉,那一张张面具上,自凹陷的唇缝里吐出的奇长血舌,和挂在上方、一眨不眨瞪视着彼此的一只只巨眼,看起来是这么的妖异诡谲,叫人心慌。
虽然齐悦能从他们或直或卷、颜色不一的头发上,判断出在座的人,应是有着不同的血统、来历,甚至可能说着不一样的母语,可此刻所有人,都像是长着同一张脸——包括齐悦自己。面具上、在巨眼旁边,刻意留了两个很小的孔洞,人们从洞中窥视着别人,也接受着别人,自洞中窥视自己。
忽然,自房间的黑暗角落中,走出来一个人。他身材瘦而颀长,穿着缀满银丝亮线的紧身小西服,染成了灿金的直发,高高地扎成一束系在头顶,踱步时神气活现地一耸一耸。厚厚的粉底和夸张的红唇,一切都让齐悦感到熟悉——正是变作黄口袋、及时救了他的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