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两只鸟儿,振着双翮,交颈欢歌之时,忽然,一条耀着紫黑幽光的锁链,雷霆冷箭一般,自下方毫不留情地穿射上来。锁链发出“噌噌”然、无情冷硬的铁器声,猝不及防,将他们卷落了云层,跌到了下方的龙崖峰顶。
惊魂未定的两人,糟了缚灵链的穿空一击后,立即示现了人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们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紫冠高耸、峰眉倒竖的男人。已然自动飞回他手中的锁链,“咔咔”地被他盘在指间把玩。
那男人原本长得算是端正的脸上,此刻不停搐动着细微的颊肉,那如箭矢般射过来的阴狠眼神,像是将他们恨至了极点。然而鹣鹣并不明白,为什么呢?大家素未平生,本该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粗暴地对待他们?
直到那男人介绍说,他叫虞陌宗,身为苍生驯狩,驯伏灵怪、驱为己用,是他应尽的本责。两人终于知道,自己落到了何人手中,一种凶多吉少的不祥预感,自他们心头升起。其中一侧的鹣,不解问道:“可是,我们兄弟两人,向来于苍生无害,我们不行邪事,身上也无煞气。虞家主身为一代驯狩,本为人杰,理应明辨是非、区别善恶。我们不曾为难过苍生,虞驯狩为何要为难我们?”
“哈哈,哈哈哈!你们于苍生无害?笑话,这真真是我听过的最无耻的笑话!”虞陌宗笑得狰狞,听得人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能生出恶寒,“古往今来,阴阳相合、雄雌为伴,才是这天底下的正道!而你们这种淫鸟,雄雄相媾、雌雌苟合,乱了纲常、无视人伦,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如今这天下,何处寻不见嗜好男风的怪癖男子?断袖之风,愈演愈烈,如若叫他们知道,人人口里歌颂的恩爱灵鸟,居然是龙阳淫癖的倡行者,还不叫他们拿去作了借口、当了楷模!从今以后,这天下阴不为阴,阳不为阳,乾坤混淆,纲常不立,那岂不是要生出大乱子!”
虞陌宗说出的这番话,正是当年、他恋慕上自己的挚友齐环之时,虞氏一族的长老,罚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碑前,口口声声重复了足有千万遍的话。因而他此刻说来,字字有力,句句珠玑,显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殊不知,曾经的他,也是个在暗夜里想念着齐环而自渎、“龙阳淫癖”深入骨髓的“罪人”。
所以他恨齐欢!齐欢长老当年,还没那么疯疯癫癫的时候,曾劝诫过齐魅的父亲齐环,莫要与少年时的虞陌宗过从甚密,称他“心性不善”,自己一望便知,连带着,后来也不喜欢他的女儿陌尘。自那以后,齐环便开始疏远他,一起上树掏鸟蛋的亲密无间,一去从此不复返。
后来,齐环娶了亲,有了齐魅;再后来,是齐魅姨母端来的那一杯、下了媚药的酒,帮他彻底地断了念想。真好,他和齐环都行在了“正道”上,如他自己所言,娶妻生子、“阴阳相合”了。
往后的许多年,他再也不敢踏上镜山那片伤心地。但故人已逝,如若故人的儿子,有朝一日能变作自己的儿子(女婿),那是否某种意味上,自己也像鹣鹣一样,与齐环相叠相合了呢?可在那之前,他虞陌宗,决不允许天下任何一人,得到他所得不到的幸福!
鹣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啸叫在耳畔,他手持着缚灵链,硬生生地将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从中间剖断。血流如注,惨绝人寰。
其中一只鹣,忍受不了如此的生离,宁可选择了死别。他从龙崖顶上跳了下去,坠落中,血泪纵飘,三尺有余,失去了另外一只羽翼,他再也不能飞起。追迟一步的另一只鹣,被缚灵链及时捆住,没能追随爱人的脚步共赴黄泉,只单单,抓住了一根飘扬的羽毛。
这就是陌尘用来寻踪的灵羽,只可惜那傻丫头不明真相,还以为是她爹爹心慈,只忍心拔一根。真相是,葬身崖底,身魂俱碎,从寒尸上拔下再多的灵羽,也灵性全失、无济于事了。
不久,虞陌宗又将另一对蛮蛮鸟抓来泄恨,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了那两个姑娘之间。往者已矣,但生者还在,却落到了这个人面兽心的人形修罗手里。虞陌宗将一男一女,囚禁在同一个笼子里,逼着他们,在他面前交`媾——正如他与自己的夫人,常年被困在一座更大的婚姻囚笼里,煎熬着岁月。
他用缚灵链,将那两只断手强接在一起,神器强大的灵力,造就出了毛色不一的怪物。他还强迫他们,在他面前表演恩爱,否则等待他们的,便是铁链钻入断手伤口中、反复捯饬的剧痛。
罄竹难书的罪行,由鹣的嘴,向着餮一一讲述。邪神眼里升起的滔天巨怒,足以撼动整个山岳。再也没有人、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他此时此地,立马就要了虞陌宗的狗命!
第138章 满目疮痍
“他就那样去了,真好。如果他还活着,不管他身在何方,他的那一只眼,始终都能看到我与蛮姑娘,落在虞陌宗那个老畜生手里,所遭受的折磨……我们……我们还被迫在他面前做了……做了……”鹣哽咽了,那不堪入目的淫景,混合着巨大的屈辱与罪孽,让他说时心如刀割,“而我呢,我就没那么幸运了。我的这一只眼里,永远都映着他的死状,他坠落山崖、尸骨无存的模样!我真恨,我恨自己没用,不能为他报仇……”
“别说了,我这就为你们解开这条该死的缚灵链,还你们自由!”说着,餮再也不去压抑,体内汹涌澎湃的邪神之力。他抬起一手,举于空中,对准了缚灵链的方向,缓缓施力抓握。
那原本拴在两人断手之间、深深嵌入肉里去的紫黑锁链,在蛮狠邪力的搅弄下,阵阵发颤,发出了“哐啷哐啷”的瑟瑟声响,似乎马上,就要从两手的伤处抽离了。
缚灵链的异动,立即被身在房中的虞陌宗感知了。房门乍破,一个紫袍的身影,裹挟着一阵罡风倏然而出。见到屋外情形,他立刻摧动紫气,口中念念有词,念了一段驯狩特有的、驱使缚灵链的咒言。
原本浮于空中、几欲挣脱的锁链,像是突然受到了咒言的安抚,立刻恢复了原状垂下来,纹丝不动,且在二人血肉中嵌得更深了。
“虞、陌、宗!”餮立即回头,大吼一声,“我还没来得及进去找你算账,你倒先自己跑出来受死了!”话音未落,餮暂时弃置了缚灵链,掉转过身,敛爪的方向,对准了虞陌宗的脖颈,眉峰一拧、怒目一睁,隔空一卡!
虞陌宗脸色骤变,下意识地伸手抚在喉咙上,但却无济于事,丝毫不能缓解,如绞索一般的窒息。他立时转变了策略,拂手一收,振起一道紫雾。
缚灵链像是接到了主人的指令,立刻从比翼鸟中间弹跃而起,圈到了餮的手腕上,陡然收紧,减弱了他企图掐死虞陌宗的力道,维持了短暂的平衡。
正在此时,挣脱了缚灵链桎梏的男女,双双化作了鸟形。比翼鸟本心良善,从不为祸苍生;且惜羽,因为心疼对方,连对方身上掉落一根羽毛,都要淌下血泪。但是,现在心中所爱已经永失,惜羽又为谁人?所谓的自由,不过是能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幸福。
二鸟长声尖哮,振着再也合不到一起的独翅,无数根沾血的灵羽,飞将而出,组成凌空的箭阵,向着虞陌宗掷去。
“啊啊啊!”虞陌宗全身插满了鸟羽,千疮百孔,鲜血自伤处喷出,溅了满身。他惨叫一声,捂住了被直直戳进两根羽毛的眼珠。
鹣和蛮的一只眼睛,目睹了这恶人的凄惨下场,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地去了。他们凝视着另外一只眼中,爱人永久的睡颜,缓缓垂下脖颈,与自己的伴鸟同眠了。
缚灵链失去了主人的控制,绞紧的力道骤停,像一根失去了生命的铁蛇,轻易被餮拿住了七寸。邪神手中,聚了黑气,指尖一拧,为虎作伥的缚灵神器,就这样断成了数节,被他不屑地散向空中。
正当餮凝了爪,想要给虞陌宗最后一击时,周围无数道声音响起来:“镜山齐氏,御狩苍生,邪神饕餮,速来就死!镜阵,起——!”
就在方才,餮开始聚力震动缚灵链时,坐于御狩台上、观视着灵镜的齐肃长老,窥见了这惊人的一幕,他瞠目大吼一声:“邪神入侵!邪神入侵!镜山所有弟子,速速集合抗敌!他就在东厢房外的密林!”齐肃长老的吼声,通过灵镜传音,响彻了整个镜山。弟子们纷纷使了御灵术,向着出事地点飞去。
齐魅原本躺在床上歇憩,媚药的效力虽已过去,但维持多时才泄身的他,实在有些精疲力尽。但当他听到长老的惊诧怒喊,和房外的锅沸喧哗时,立时从床上爬起来,披衣提靴,向着门外深沉的夜色纵去。
当齐魅赶到时,由长老和众弟子齐心合力召唤出的中央幻镜,高悬头顶,在餮的周身,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投射出了三十二面八卦定身镜,像是铺设了天罗地网,阻挠了他出阵,置虞陌宗于死地的企图。
而餮的情形,似乎很不对劲,他被众人困于阵中,捂着头,痛苦万分地狂吼:“啊、啊啊!不要,不要在这种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