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道精心捏成,他比雷劫更精准地摸透人心的弱点,他似天道在此界的真身。
霍潜五欲炽盛,不由地愤懑起来。自霍有悔死后,他常怀对天道的不满。上次与天道短暂的交谈,未能化解夙愿,反倒让他更为不平了。
心中正乱,忽而听得头顶有飒飒的风声。一个纤细瘦弱的人影自天空中破空而下,宽大的衣袖飘舞,绽开朵朵波纹状掠影,似花似雾。那天降之人,轻盈如蝶,展开双臂向他坠落:“霍潜,接住我!”
霍潜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却真是不由自主地就去接了。
纤细而不失柔软的身子入怀,被他横抱着架在胸前。天降之人一声红衣似嫁衣,柔滑地自霍潜的手臂与指尖滑下。霍潜抱着他,恍如搂住了自己的新娘。
“这回换你接住我了。”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子搂住他的脖子,那正红的宽袖便在他身后两两相合,恍似系了一个代表着红事的结。他回搂地如此自然,如此光明正大,连印过来的双唇都嚣张到极点。
霍潜鬼使神差接受了他的吻,心里清楚分明:这个不是之前那个少年时期的妻子幻影,他甚至不是女人……
这是个身段娇软,热情如火的小青年,与自己接吻时,还会在红妆里变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缠缠绵绵地拂过他架在他腰间的手臂。热情到近乎放荡的程度。
一吻毕,霍潜看到的依旧是模糊的容颜,明知故问道:“你是谁?”
“是……你的人。”小青年俏皮地握他的手,“是立志要住进你心里的人。”
“你是谁?”
“是别人都看不见的,你的春闺梦里人。”天降之人解了自己最外层的嫁衣,又伸手来解他的。霍潜这才发现自己也是一身红衣,与面前之人坐在一起,好似新婚夫妻。尤其他二人不知何时该做了对立着跪坐在喜床上的姿势,更是不容错认。
他挡住小青年作乱的手:“等一等,不要急……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怎么就偏偏选我?”
“因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认准了你。”小青年被他抓住了双手,也不挣,就着跪坐在床上的姿势倾身过来,“别假正经,这里是魇境之中,外头的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我。”他引着霍潜的手至自己胸前:“来,我们做夫妻。”
霍潜烫到一般放开手:“不。”
“那你想听什么,你要听到什么才会接受我?”小青年急得脸都红了,试探着答,“因为爱你呀。”
有些话一旦说出第一句,后边就是无穷句:“因为我爱你呀,才会费尽心思缠着你,讨你欢心。”“全世界我最爱你。”“我永远永远爱你。”
“哪有什么永远,不过你年纪轻而已,才亏开口闭口就是永远。”霍潜慌乱地把他推开,“我是有命无运的福薄之人,向来守不住珍视我的人。你心性单纯,现在是一门心思要和我一道,以后你我能如何,还不好说。”
“你如朝阳,你热烈如火。我不过是朽木与夕阳,外表看着光鲜,实则心中一片荒芜。我配不起你。”霍潜不再跪坐,作势要起,在魇境之中也直白得多,“我不愿再经历痛失亲眷的风险,对于再寻一至亲之人不抱幻想。我只想一个人了此残生,没有心思来回应你。”
小青年压住了他的双膝,将行将离开喜床的双膝压回床榻之上:“不,你在幻想。不然你不会在魇境中看见我,更不会在魇境中看见穿着喜服的我。”
魇境中的小青年比平日里不好糊弄,甚至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你在开始之初,问了两遍我是谁。”他上前,两膝在霍潜腿边分开,跪坐在了他的大腿之上:“你在期盼我是我,你想要确认我是你心中所想之人。”
“你在渴求我,你亦认定我。”
霍潜仓皇膝行着后退,不愿叫小青年坐到他腿上来对着他biubiubiu 言语扫射:“我没有。”小青年闻言,立即松了两条腿,从他腿上下来了。
霍潜先前叫嚣着:你不是永远爱我,我也不期盼你的热情。
这会儿一见对方撤退,却又是心中一紧:这永远的爱未免太过短暂。
甚至有些愣神。
下一秒,却见小青年不是要退开,而是更加大开大合地坐到了他腿上,两条笔直的腿在他腰后交叉,全乎是一个将自己托付给他的姿势。
霍大猪蹄脸霍一下通红,想推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反倒是被小青年占尽先机,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既然你后虑这么多,也不指望什么永远,不若就从今天开始验证吧。”
“我们从今天开始做夫妻,做一天,是一天,你看看我能陪你到多久。”小青年大胆到近乎邪肆的地步,“你亲眼瞧瞧我的‘永远’,我的‘爱’会陪你多久。”
“魇境之中只有一片天地,谁也插不进我们中间,试试又如何?”他在霍潜颈边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凡人夫妻多爱许来世,我许不下这般虚无的誓言,只真心陪你到我死去那天。”
他扯落霍潜的里衣:“朝得你,夕死可以,霍潜。”
不知是魇境的隐秘性放大了人内心的欲.望,还是霍潜本身就如小青年所说的一般早就动摇。衣裳滑落的时候,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壳被打碎了。霍潜沉浸在甜言蜜语中,心中并不怎么积极主动地要杀出热情如火小妖精的重围,一时间变得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别这么咒自己,糯糯。”一句话的功夫,已是交颈的姿态。
第34章 予夺
霍潜在魇境之中过了一夜, 第二天从喜床上坐起时尤有些回不过神。不过他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情之一事能排在师徒之情后边,现在却有些明白了。夫妻之间确实是比师徒之间贴心贴肉得多。不说师徒,就是他和霍有悔之间无限近似于父子的关系,也很难和他面临自己的妻子时灵魂深处的悸动所匹敌。
夫妻是自成一个小圈, 完全排外的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
他昨晚沦陷之前还在诅咒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给自己招个小媳妇, 早晚有你哭的时候”,现在想来这个想法本身就能佐证为何前者为第三层,后者为第四层。
男人仿佛在一夜长大之后惯常爱想些有的没的,霍潜坐在床头,身边躺着一只累到极点不自觉化成原形的猫精,开始思考人生:昨晚为什么会想到“好了伤疤”四个字。我明明在第三层差点迷失自我, 怎么在猫面前师尊的事就成了“好了的伤疤”……我好像很久没有想到舍利的事了, 我进百幽谷好些天了,为什么一点进展都没有?时间都去哪儿了……今天几号?以前都爱凑时间尽快赶在月圆回落霞山并很快下山,以尽力缩短找不同舍利之间的周期, 这回怎么一时间想不起来今天是几号了……
心中错综复杂的程度酷似考试之前玩一把游戏的学生。饮鸩止渴, 又忍不住要喝,伴随着浓重的自我厌弃感也要来喝。
身边的猫精迷迷糊糊“喵”了一声。
于是霍潜思考人生的方向又猝不及防转了个大弯:怎么办,他要醒了,第一句话我要跟他说什么?是不是要抱着他去洗澡?还是下床去煮粥?我不会煮粥, 还是先洗澡吧。听说空腹洗澡会晕, 而且难道要让他下厨房不成?他腿还能使力吗?我昨天好像有点过火。诶我昨天怎么弄得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没有实践经验的老光棍就是这点不好, 他无法在魇境中描摹出具体的情状。哪怕能靠着对糯糯的了解极大程度再现他在魇境中可能会有的表现, 并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把人设立地更有侵略性以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 但依旧无法触及他们具体的水乳交融的感受。
不过这不妨碍他树立“我是个已婚男人”的自我认知。
霍·已婚男人·潜悄咪咪下床用文火破了两个鸡蛋下水煮,并用汤勺下了三回白糖。一刻钟之后笨手笨脚端一盅糖蛋放在了床头,麻溜搂自己新鲜出炉的小媳妇睡回笼觉。
不要指望单身糙老爷们养大的弟子能有什么厨艺上的造诣,煮个糖蛋已经是他的巅峰水平。
魇境会模糊人的时间观念,并不断放大人内心的渴望。满足它,且不断将这点柔情蜜意放大,放大到心上容不下别的念想。霍潜一开始很明确这是幻境,是陷阱,不过是抵不住诱惑,想要在这无人可以探知的秘境一逞所愿罢了。
心中明确知道,不能在此地久留。
在魇境渡过不知道第几个日夜之后,他慢慢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时而在万顷碧湖之上垂钓,身侧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妻子,喵喵叫缠着要湖中最大的一尾鱼;时而在山峰之巅观日出,把睡眼惺忪的小妻子搂在怀里,听他抱怨起太早,全然看不出他才是前一夜闹着要看日出的人;时而凑热闹和寻常夫妻一样连夜去点香求平安,小两口混迹于人群之中,一人抓一捧发散萤火一样微光的地藏香。烧完的香杆子被小妻子拿去折成了一盏灯笼,又送回到了自己手上;时而于陌上缓缓走过,踏碎一地白雪,商量着过年时哪几样菜式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