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糯几次探头看这位易宗主,再用怀疑的目光瞅苟师兄, 路千里便用手掌挡住他师弟的脸:“别这么看我, 我没给他下药。我这几日一直在山上,宗门里几个老不死的便轮流给他施压要他趁机除了我这宗门毒瘤。他嫌烦, 睡前自己服的安神药……”
糯糯还盯, 倒是暂时顾不上八卦他和易欢的风流韵事。他现在只是一只丢了儿子的焦躁小猫咪:“他是宗主, 章如溪也得听他的, 能把他叫起来一起找找你干儿子吗?”
“不能, 章如溪手里的猫还不能确定是你家的, 你先不要急着打他的主意。宗门里内斗归内斗, 他向来清清白白不偏不倚的。要是贸然因为章如溪的事和宗门里的药修对立起来, 免不了惹一身腥。我脸大坑多,我来帮你找章如溪老巢不碍事。”路千里两只手都上手挡易欢的脸, 有些急, “你别老看他, 他脸皮薄性子傲, 被他知道你们在他睡我这儿时来过了要发脾气的。”
糯糯心说苟师兄忘性真大, 前段时间站在药修那边要你自尽的怕不是这位“清清白白”的易师弟呦。又老实看地图上路千里画的几个红圈圈:“章如溪还有别的遗漏的窝点吗?”
“肯定有, 狡兔三窟, 何况快千岁的老兔子。但他又要掩人耳目不,又要加紧叫手里的百尾猫给他炼药,我大致能猜到几处他最青睐的藏身之地。”路千里核对了一遍路线,把地图收起来,着急动身。看样子临走想亲一亲新结交的小情人,碍于糯糯他们在这里又有些不好意思。末了只掖了掖被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章如溪是路千里的一个师伯,辈分大,威望高。虽说他生命的绝大半时间不见百尾猫的踪迹,但妥妥是按着前人留下的秘药灵丹修行的。合欢宗残留的药修之中,他的资历最大,修为最高。他和霍潜的师尊霍有悔一前一后达到大乘期,霍有悔早几年陨落,那是大家便都在猜,章如溪何时渡劫,会否陨落。
一人飞升,他的修行之道便会奉为上道。百尾猫绝迹之后合欢宗相继陨落了好几位大能,此道才被后辈所摒弃。要是章如溪又秉持药修之道得以飞升,后人相继效仿便是难以避免的。
路千里式微之时,被当做猎犬对待,对于药修这一捷径深恶痛绝。又想要替自己的第一位恩师,也就是那位被囚禁至死的百尾猫扫清杂碎,自然是比一般的人还要上心些。
他带着霍潜去的第一处,便是章如溪所有私产中最适合藏身的地方——千绝谷。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千绝谷是一个终年浓雾弥漫的地方,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淫雨霏霏。本是神医邹鸣携妻子隐居的地方,后来神医病故,其生前好友孙钱欺邹家寡妇带着两个不足十岁的儿子势弱,强行将千绝谷霸占,把孤儿寡母逐出故居。
孙钱便是驯养小猎犬路千里的合欢宗修士。他看中的,乃是邹鸣留下的药籍医典,和满山谷的奇花异草。奈何他当时不懂妇人之狠,被邹鸣遗孀下了一种跗骨毒.药,一遇雨天就浑身筋骨酸痛,根本无法在千绝谷久住。不得已将千绝谷和药籍借花献佛,进献给了章如溪。
“千绝谷闭绝,上有淫雨浓雾,不叫外人轻易窥探。地面之上有迷阵,不容人轻易通过。还有许多地窖密道,是邹鸣养殖蛊虫奇草之用。孙钱当初还是占着熟悉地形的便利,才能进去。那是章如溪最佳的藏身之地。纵使我们知道他在那里,要是不荡平山谷掘地三尺,怕是也不能轻易找到他。”路千里一边在前边带路,还要时不时拿小鱼干逗糯糯,“弟妹张嘴,原来你是小母猫呀,‘喵’~”
霍潜把糯糯揣到背后,冷艳高贵脸:“要如何在不伤及儿子的情况下荡平山谷。”路千里企图绕过霍潜逗猫,被揪着后领丢开:“别逗了,那是你弟妹,你刚刚认下的干儿子的娘,货真价实小公猫。”
路千里把一罐小鱼干塞给霍潜,咂咂嘴惋惜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摸猫,才又转回话题道:“可不要荡平山谷,邹鸣的遗骸还葬在里边,不说邹大夫救过成百上千条性命,我可是答应了一好友,要寻机会将千绝谷交到他手上。” 他遥指前方:“我们没有一开始就去千绝谷,便是要来这里接我这好友。”
霍潜不赞同地望着他的九师兄,怀疑他带自己去千绝谷是干私活去了。就见对方狡黠一笑,停下来摆了个酷酷的姿势:“别这么看着我,我真是以我素未谋面的干儿子为先。这千绝谷孙钱能进章如溪能进,我早就想杀他两,自然也找好了法子进去。我那好友,便是我们的领路人。”
糯糯拿小鱼干呸他:“别卖关子,我家崽子还生死未卜!”
路千里灰溜溜赶路,嘴里叨叨:“继承了九渊仙骨的小崽子可不是一个区区大能修士能杀死的。”眼看糯糯要跳起来,他才乖巧:“我带你去找的,是邹鸣的儿子。”
“他的名字你们都听说过的。”路千里死性不改又偷摸了把糯糯的尾巴,得意道,“千绝谷常年淫雨霏霏,邹鸣之子出谷后伺机向孙钱报欺凌之仇,便为自己和弟弟更名。兄长名曰常霏,弟弟名曰常霁。”
半年以前,糯糯踩着皑皑的白雪初次下山,路遇狐精阮红尘,后者带着糯糯去青阳城找其心上人常霁;孙钱在寒冬时节筋骨酸痛夜不能寐的毛病发作得最厉害,经人介绍结识了神医常霏,欲根治骨病,却“意外”死于病床之上;孙钱门人追杀常氏兄弟,间接致使糯糯与阮红尘二人各自流落;路千里将常氏一家带上流云宗,交给归不觉庇护;后路千里与常霏有勾连一事被张沛揭露,路千里一不做二不休取张沛性命于闹市,满门哗然;合欢宗主易欢受到挑拨,欲逼路千里自绝谢罪;此事牵连流云宗名誉,霍潜出面平息,与糯糯父子擦肩揭阳城……
千绝谷内,一个看模样年过八旬的老者手中提一盏小灯,佝偻着背走在密道之中。未几,逼仄的走道尽头,一暖光大盛。老者提灯弯腰而出,来到了同样逼仄狭隘的地窖之中。
地窖的角落蜷缩着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脸上脏兮兮,化形未完全而留存的耳朵上挂着几缕蛛丝。老者向他走来,他也不施以颜色,没有任何反应。
老者蹲下,用手中的小灯去照少年的模样。灯光也照亮老者的面庞,眼窝凹陷,双目浑浊,脸颊上的两块皱皱巴巴的肉像是失了生机一般挂在耳朵下边暖色的灯光下,他目露贪婪地看少年,仿佛一个行将枯槁的老财主在窥探自己积攒毕生的金窖。
他模样虽老,双手却是铁钳般有力,他把少年从角落里拖起来,捏.弄少年的下巴看他的鼻子,再拉他的手,看他掌心里柔软的黑色肉垫。他捏捏少年的手:“怎么一直不说话,我又没虐待你。”随着他的动作,少年手腕上拇指粗的金属锁链相互撞击,发出浑厚的嗡鸣。
少年垂眸,嘴里哼出轻蔑的笑声。
老者于是又珍惜地挽起少年被链子磨得青紫的手腕:“都怪你自己想逃,你要是不逃,我不就用不着锁你了吗?”他抬手抚摸少年的头:“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呢。反正你娘也死了,跟着我,告诉我怎么突破大能的瓶颈。我飞升成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原本静默的少年闻言,又是哂笑,倒是说话了:“我只要你死,给我娘陪葬。”
“你娘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凡人女子,不值一提。”老者张开手臂,“而我,我是此界最接近突破的大能期修士,我将是合欢宗的第一人,我也是复兴药修一道的第一人,我……我会将千年前的荣光还给你们百尾猫。”
“你说错了,你们合欢宗不过是一个蚂蟥窝。”少年倾身,“我祖父死后,你们的修士一个个凋零。近几百年出的唯一一个仙君,姓路的,还是我祖父门下弟子,修行时没有沾过药修的一点路子。”
“而你,药修的魁首……”少年脏污的眉目之下,一颗泪痣平添风情,“资质平庸,修行近千年也不能飞升。如今熬得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啦。”
“胡说八道。”老者一把捏住少年的脖子,“我抓到你啦,我可以飞升的。我花了几百年时间找你们,我一定可以飞升的。”
“你快要老死了。”少年窒息,胸膛剧烈起伏,仍是要激怒老者,“章如溪,你已经来不及突破了。”
“你胡说,我有你了,我有你了!”老者狠掐少年脖子,“我马上就可以飞升,我终于能够飞升!”激动间见少年咳出一口血,又烫手一般将少年丢到一边,冷静下来:“你想死?想绝了我飞升的唯一希望。差点着了你的道。”
他失魂一样后退三步,重新将少年锁好,给他灌下一整碗迷药。走之前拍拍少年的脸:“小宝贝儿,乖乖等着,我回去就给你把药房丹炉搬过来。你要是不炼药,我便剐你身上一片肉。”看少年恍惚还有意识,猛地发力将少年一掌打晕过去,才放心地离开。
他走出密道,迷迷蒙蒙的日光透过浓雾照在他脸上。他回想起外边流传的霍潜之子失踪的传闻,恨恨道:“早知道霍九渊的道侣也是百尾猫,我当初就该想办法偷偷抓了来。如今也不至于叫霍九渊被那狐媚子驱使,叫我不得畅快。说起来那姓路的恶狗去过流云宗,早该知道那猫精身份,却不上禀宗门……待我飞升就报这欺瞒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