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颐拥抱了他好一阵,才终于松开了手,过来坐到他的面前。霄细细打量他的容貌,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
他的个头抽高了,似乎比以前还要瘦弱,胳膊细得只剩皮包骨头。他的皮肤很白,看起来平时好像不怎么见阳光。他的面容沉静秀美,如果不熟悉他,很难想象刚才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匕首架在别人的脖子上。
此时他早已经抹干了眼泪,可是他那红肿的眼周却暴露了他刚才哭得很凶的事实,他的嘴唇向上翘起,露出可爱的微笑:
“当初接到任务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们要我杀的人会不会是你呢?虽然这样想,但还是觉得‘不可能吧’。就这样犹犹豫豫跟了你一路,这下总算是见到面了。”
他这样一笑,霄曾经熟悉的那个孩子似乎又回来了。霄思绪万千,心中五味杂陈,有许多疑问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
到底还是小颐先说了:
“当初我离开京城之后,无处可去,也只能四处游荡。偏巧碰上当年在京城时认识的沉锋,沉锋比我们都大几岁,老早就在京城做杀手刺客,收了钱□□。后来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在京城再待不下去,被迫离开。
沉锋见到我很高兴,说是他如今正缺一个帮手。于是他认我做他的兄弟,给我取名叫沉颐,教给我做刺客的技术。我跟沉锋一起干了几年,后来他死了,我就一个人单干,日子久了,也闯出些名头来,时常有人找我。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有个人专门来找我,说是听说我是这一带最出名的刺客,所以出钱要我刺杀一个人。那人出手好阔绰,光是定金就给了一千两。约定事成之后,还要再酬答我一万两,就算不能成事,也再给我一千两辛苦费。我想着这生意无论如何不亏,就接了下来。那人没有说你的名字,只是拿了画像来给我看。我觉得有点像你,但到底不敢认,决定过来看了再说。”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你的模样变了好多,倘若不是你手上拿着我赠你的匕首,我还真是认不出来。”
霄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这一两年间发生许多事,着实让他的面容发生了许多改变。有时候他揽镜自照,觉得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
两人相对坐着说话,彼此讲述着这些年来的经历。霄的经历太过特别,又事涉隐秘,很难说清,大多数时候是沉颐在讲,霄坐在对面静静地听。
他们说了许久,青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霄的身后,俯下身笑问:
“我在那厢等得不耐烦出来看看,没想到你们还聊上了。这位是谁?你们以前认识吗?”
霄转过头去看青龙,向他一笑:
“你说巧不巧,他们叫人来杀我,偏偏找得是他。这是沉颐,当年我在京城时认识的游侠儿,我这柄匕首就是他送给我的。”
青龙听了霄这一句,神情似乎显得有些微妙,唇上却还带着笑:
“那还真是巧合,”
沉颐看向青龙,霄抬头看看青龙,又看看沉颐,知道自己应该介绍一番,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两厢看了好一阵,终于说道:
“这是青君,我的……朋友。”
他说完这话,脸上就有些发红了,心里也有些发虚。想起青龙当初曾经在鲛人们面前当众称自己为他的伴侣,然而自己却在熟人面前管青龙叫朋友,总觉得似乎不太好。可是青龙毕竟是东海之主,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霄却总觉得自己难以面对朋友惊讶的脸。
当初他和沉颐在一处交游的时候,一向最讨厌男子之间有这样的关系,这事沉颐也是知道的。如今两人数年未见,他却和一个男子成了伴侣,无论怎么想,总觉得不好意思。
他抬起眼帘偷眼去瞧龙,害怕青龙会为他说出的话而生气。不想青龙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什么都没有说。霄看见他如此,却并不能放心。他与青龙相识虽然不算日久,却也朝夕共处了许多时光。深知青龙从来不会把一切情绪都挂在脸上。此时他虽然笑着,心里想了什么,却不好说。
沉颐似乎全没发现霄的不安,只是微笑着向青龙点了点头,又向霄笑道:
“你这朋友好生警醒,我跟了你们许多天,几次想找机会下手,每次都因为被他察觉,只得作罢——幸好有他在,否则我要是错手杀了你,一定追悔莫及。”
霄也笑了,抬起头去看青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亏得有你。”
他虽然将青龙称作是朋友,抬头看他时,眼神中却不自觉流露出情意来。沉颐身为刺客,一向敏感警觉。他坐在对面看见霄的神情,就明白了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
真是想不到,霄竟然会在一个男子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沉颐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知道应该怎样感叹。
他憧憬霄已经很久,不是一日两日之间的事。
当初霄刚刚加入游侠儿们聚集的场所时,并不特别引人注目。他只穿着平常的衣服,腰间悬着的剑也平实质朴,丝毫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可是沉颐从那时候起就已经被他吸引,在沉颐的眼中,霄仿佛闪着光。
沉颐并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那时候他才只有十四岁,什么也不懂。他只是本能地追随着霄,每天与他在一处就感觉到快乐。
直到有一天,他和霄一起在南风馆前面经过,看见有两个男子站在门前相拥而吻。
沉颐感觉到心中一直迷惑不解的东西此时解开了。
但他同时也听到了霄的声音:
“快走,这些人好奇怪。”
他看向霄的脸,霄的脸上显露出厌恶和不快,沉颐的心一下子凉了。他将自己的愿望藏在心底,从此再没有试图表露。
但是此时,霄握着那个人的手,对他说那是他的“朋友”。
沉颐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好像……感冒了。屋子里好冷,我腰又痛。看看温度表屋子里20度,按说不该特别冷啊,之前我在厦门,晚上屋里大概不到20度,穿得还少,也没觉得这么冷。
这大概是一个假的20度。
开小太阳烤烤烤~
第56章 第 56 章
沉颐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一个月前,他刚刚满了二十岁。说起来他这个生日的时间也不算确切,他父母去得都早,他只是知道自己生于秋天,却弄不清楚具体的时日了。
当初沉锋在时,曾经对他说,你生在秋天,我也生在秋天,既然你不记得日子,那我的生辰便是你的生辰,我们可以一起庆祝。于是许多年来,他就一直和沉锋一起过生日,一同吃长寿面,买一壶桂花酒两人对饮。沉锋如今虽然已经死了,沉颐还是将这个日子当做了自己的生日。
沉锋原本曾经说过,等到沉颐二十岁的时候,他要来替他加冠。他们本来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因为种种缘故沦落至此,这样的仪式却未曾抛弃。可是沉锋死了,再也没有别的人来给沉颐加冠了。
但他到底提前为沉颐准备了一顶小冠,非常漂亮,上面嵌着珍珠,不知是他从哪里弄来的。沉颐从他遗物之中找到这小冠,小心地收藏起来,直到他们生日的这一天。
沉颐自己买了一支束发的木簪,很朴素,几乎没有任何纹样,然后又准备了一壶桂花酒。
束发这事,他已经练习了很久。这一天他自己对着镜子,为自己加了冠。带着桂花酒到沉锋的墓前,以酒浇地。
沉锋的墓前没有立碑,只是一个小土包。他杀过的人太多,如果立碑,怕人来掘他的墓。况且他又没什么家人,沉颐亲手葬了他,只有他知道这地方,只要有空闲,就会来祭拜。
沉颐往地上浇了半壶酒,剩下的让他自己喝了。桂花酒味道甜甜的,劲儿不大。他一口气喝干,然后就有泪水从他的面颊上滑落。
只要有一滴泪水落下,其他的就再也止不住。
沉颐哭了许久,连喉咙都沙哑了,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最后只能跪倒在沉锋的墓前,直到黄昏来临,他才抹干了眼泪离开。
从那一刻起,沉颐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二十岁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把他之前之后的生命完全割裂。沉颐觉得自己仿佛能看见那清晰的界线,他把在此之前的记忆完全封锁。虽然仍然可以回忆起具体的事件,但对沉颐来说,那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发生的事情。
沉颐将少年时的点滴情愫也深深封锁,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万想不到会在这时候遇见霄。
非要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想不到。但他没想过这一次的相见会给他这样强烈的影响,竟然让他又哭了起来。其实他长大以后已经很少哭了,只在沉锋的墓前哭过。这时候他在霄的面前露出这种狼狈样子,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
何况此时,又见到了霄的“朋友”。
沉颐并不是这会儿才注意到那男子的,他接了要谋杀霄的任务,已经跟了他们很长时间。他从第一天盯着他们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个人了,因为他实在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