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禾 (香草缪)

　　接口处仍在簌簌的留着血，断掉的胳膊就算用线缝着，也早就已经不听使唤了，它寂寞的垂在原清辉的身侧，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上头已经开始慢慢出现了死尸般的紫红，再过不久，可能就会彻底坏掉，原清辉用还完好的左手使了个简单的术，暂时的“冻”住了那只断肢，让他没有那么快腐烂，随后又觉得不妥，一转身，掐了个小术，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黑色常服。
　　因为“冻住”的缘故，那只手终于不再滴血了，衣服上也没有沾上血迹，现在的原清辉恨不得取代脚下的祥云自己往前冲，但无奈确实祥云比他的速度要快一些。
　　太阳一点点的往西方移动，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原清辉一边看着头顶太阳和脚下的影子，一边焦急的算着时间。
　　时间啊，你慢些走吧，脚下的祥云啊，你再快点吧......


第30章 原清辉（十七）
　　安静，过分安静了。
　　就算是在往常，炎池的附近应该也总是有喧嚣的岩浆在里头喷薄的声音，而现在，岩浆仍在涌动，原清辉的耳朵却仿佛失了聪，天地间只余一缕刺耳的如指尖刮上石头时的声音。
　　空寂。
　　空荡荡的炎池，空荡荡的世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个活的东西也见不到。
　　就连本该孕育在炎池里，时时刻刻都在生长着的炎魔，此刻竟然都格外的亲切。啊，这里还有生命啊。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刺的人胸口疼，因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停下过的几场战斗，原清辉的体力被消耗的很多，身上还负着伤，此时，在这里，这冷风吹过来，他竟然承受不住，止不住咳了两声。
　　咳完后，原清辉终于想起了什么，他猛的一跺脚，大叫了一声：“地仙！”
　　几乎每一寸土地下面都有相应的地仙管辖，地仙还未有升入天宫的资格，比起当年十品文官的原清辉来说，都要差上一截，但是，整片土地上，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天宫的神仙下了凡，很多事还要靠他们。
　　一个抱着他的木头拐杖的老头颤颤巍巍的出来了。他的头顶还顶着一丛枯枝，拐杖似乎也裂了，脸上也是鼻青脸肿的。
　　“大人您可算来了，天宫没有忘了我们这些小仙呐～”
　　原清辉不想跟他多废话，直奔了主题：“我问你，今天这里有没有一只妖怪抓着一个神......一个凡人来过？”
　　那地仙似乎是来了精神，登时就扔了他的拐杖，颤颤巍巍的就扑到了原清辉的脚下：“有啊大人，大人您听小仙说，那妖怪可猖狂了，这附近一带，不，整个南岭国，大大小小的地仙都被他欺负了个遍，他前些天竟然还不知好歹的抓来一个凡人，说要用那个凡人来引诱天帝下凡，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天帝是会为了一个凡人而跟他胡闹的吗......”
　　地仙说到一半就原清辉打断了：“那他将那个凡人怎样了？”
　　话被打断的小老头一颤，随后道：“那凡人？他正午将那凡人抓到炎池边上，捆着架在一根竹竿上，朝天咋咋唬唬叫嚷了半天，看到点了天宫也没有人理他，他就回洞府吃饭去了。”
　　小老头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光，说着说着重点就跑偏了，没有意识到原清辉问的是那个凡人的下落，而不是他苦大仇深的那妖怪。
　　原清辉的脸已经沉下去了，眼睛暗沉的厉害，里头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光了：“我问你，那凡人呢？”
　　小老头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原清辉的怒气，慌慌忙忙的抬头，拱手道：“那妖怪见没有人来救那凡人，临走前就......”
　　“就什么？”原清辉终于无法忍耐这小老头的墨迹，朝他彻底的吼了出来。
　　小老头听到原清辉吼他，登时两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就被他踹下了炎池！”
　　一时间，原本风和日丽，白日当空的南岭国，仿佛突然迎来了一场飓风，那飓风来的突然，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将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搅的波谲云诡，乌云密布的天空有涡旋在打着转，乌云自己也不安分，电闪雷鸣下又有强烈的涡旋将乌云搅乱，还是正午，整片天突然如夜晚一般黑。
　　在南临国的传说里，这种现象，称为守护神发怒，是天要降灾的信号。
　　踹下去了？踹下去了？
　　炎池里孕育的炎魔，就算是天帝来了碰上他也得掉层皮，就是因为炎池里头不是简单的岩浆，他是整片大地百姓的孽力孕育出的东西，而这种东西，也许除了那几只活在因缘里的老怪物能与他们正面相战，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生物对他都是无解。
　　神仙都碰不得，只能让其自然消亡的东西，香禾一个凡人，掉下去之后肯定是立刻连灰都看不见了。
　　他犹豫再三，一直不敢痛下决定，最后却是被别人下了手。
　　他捧在手心里，连他皱一下眉头都心疼的不得了的人，被人弃之如草芥后，又被妖怪粉身碎骨了。
　　你们这些家伙，有哪一个能配得上他一根手指头？
　　这样的人间，这样的天宫，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小地仙在原清辉的脚边颤颤巍巍，但这会倒是站得稳了，事实上，因为过度的害怕，他这会的力量正飙升的厉害，要是这会站不稳，他这辈子都不要想有站稳的机会了。
　　天雷滚滚，挟着毁天灭地的架势，朝着南岭国而来。
　　正是中午，又是大晴天，冬季里好不容易能有这样的好天气可以晒晒被子，突然变了天，人们纷纷走出自己偏安的小屋，出门来收衣服，收被子了。
　　有些小娃儿还在外头玩的，家里的大人也纷纷喊他们进屋躲雨去了。
　　有一些老人在外头搬着小板凳在晒太阳，见到天要下雨，尽管腿脚不便，也都端着小板凳慢慢的挪回了屋内。
　　路上的旅人见到变天，也纷纷往就近的店铺跑。
　　纵使屋外狂风大作，屋内永远都是你安心的港湾，只要躺在被窝里，外头下再大的雨，也能舒舒服服的睡着，等到一觉醒来推开窗户，明天又是晴天。
　　可南岭国的百姓们，没有明天了。
　　原清辉当年在凡间当官那些年，学会了一个词，叫迁怒，还有一个词，叫连坐。
　　与百姓无关，但与这片土地有关。
　　滚滚的天雷终于落到了南岭国的土地上，在屋子里躲雨的人们，听着天际传来的一声声炸响，以为那雷声是在很远的地方，又觉得那雷声似乎近在耳旁。
　　此起彼伏的雷声比起往常的雷雨天更让人不安，窝在被子里睡觉的小婴孩因为这恐惧的声音被吵醒，不满的呜哇呜哇哭出了声，大人赶紧过去哄小孩，想让他赶紧睡着，但此时，天际又传来了一声炸响，一道闪亮的白光就响彻在了他们的窗边。
　　“救命啦，救命啦——”
　　火光冲天，冬雷阵阵，夏季才能见到的瓢泼大雨倾盆而至，人们的房屋被闪电与雨水纷纷烧毁或冲毁，炎池里的岩浆开始不稳的更猛烈翻腾，边境的海水汹涌的漫腾，最后终于越过了堤坝，约过了国家的水利防线，倒灌进了平原，淹没了整个国家。
　　灾难过后，尸骸都未有见，皆被回流的海水带回了大海里，整个南岭国，在一夜之间的浩劫里，沦为了一片不见活物的断壁残垣。
　　唯一能够为这片荒芜的土地证明他曾经的人烟气息的，怕是只有小地仙在最后关头想逃却没来得及逃，最后被灾难吞没，仙身被毁后余下的一小颗仙丹。
　　而未过多久，原本满是死亡气息的土地上又有了新的生机，这里长出了新的植被，又有新的动物在这里出现，有只不知哪里来的小乌鸦，瞧见了这发着金光的小珠子，叼回了自己窝里，而后，被不懂事的一只小崽子吞掉了。
　　在这场毁天灭地，不留一物的灾难里，只有一个人，在闪电横行的大地上，在倒灌进的海水上，在火光冲天的房屋间穿行着。
　　那个人仿佛一尊早已死去的行尸走肉，浑浑噩噩没有目的的朝前走着，前头遇到了山，他便将那山锤碎了继续走，前头遇到了火，他也走进那火坑里，任由火舌舔舐他的全身，前头遇到了海，他便沉入了海底，在海底漂浮着，也不动弹，海水将他冲到了哪里，他便由着身体到哪里。
　　这个人仿佛不怕伤，不怕痛，不怕死，也不需要呼吸。
　　事实上，这样的存在，他还是不是一个人，甚至是不是还活着的，都已经存疑了。
　　不觉得累，不觉得困，不觉得痛，没有知觉，不需要呼吸，不需要休息。
　　痛来了就沉溺于痛苦之中，随着海水逐流。
　　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篇混沌之中，像是清醒的，又像是沉睡着的。
　　外界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这个人啊，在生理上也许还活着，在“人”的角度上，也许已经死了。
　　可他还不能死，他还有事情没有做。
　　当他被人唤醒的时候，他还在海底。
　　沉个海而已，也能遇到老熟人。
　　还是能救他命的老熟人。
　　意识渐渐开始回魂时，原清辉正在沧海的玄珠窝里。
　　睁眼所见的到处都是闪亮亮的珍珠，宝石，珊瑚丛，玄珠的家就在海底的某一处珊瑚礁里头，这整片珊瑚礁都是他的家，在沧海里，他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大人物了。